徐千听见了所有对话,也知道叶羁怀的意思,这个平生最不会撒谎的人这会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但没想到,是韩飞先开的口:“城门已破,柔然军即将攻进城来!若此时树敌,将对我方极为不利!”
叶羁怀立刻对楚旸道:“殿下,此时若不同苗疆结盟,京城恐要不保啊!”
听到这番对话的楚旸总算是回归了些清醒。
李德的惨叫也同时响起。
因那苗女已将李德抓进了手中,拿刀顶着,用不太流利的魏语开口道:“放了我们的王,不然我杀了他!”
楚旸这时看向了女人身后的苗军。
单从数量上看,此刻在场的苗军是锦衣卫人数的三四倍。
楚旸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先不说城外的柔然人,如果这会儿他真的杀了那个义子,他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问题。
楚旸再次望向叶羁怀,泪水已经在他脸上风干。
他双眼通红,双颊也通红,眼角还沾着泪渍,对叶羁怀道:“本宫放他走,但老师你今后,绝不准再见他!”
叶羁怀忙答:“臣遵命!”
说完就对那苗女喊,“带你们皇子走!他中了毒!”
可楚旸却没对禁卫军下令放人,而是对叶羁怀道:“老师你先发誓,说你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叶羁怀重新望回楚旸。
阿宏抱着娘亲的哭号还在一刻不停地传进他耳中。
这一刻,他眼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他花五年时间陪伴,尽心尽力教出来的学生,而纯粹只是大魏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他不得不遵的君上。
叶羁怀一字一顿道:“殿下,臣发誓,今日一别,臣与义子路溪成死生不复相见,若臣违反誓言,将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叶羁怀的声音从来都是清澈温柔的,可今日说这番话时,却毫无半分柔和之态,还带上了几分叫人心惊的低沉沙哑。
不远处,趴卧在地上的路石峋仍不得动弹,却在叶羁怀誓言落地之时,一行泪从那半合的眼尾流出,淌到地上,打湿了一片黄沙。
“殿下,可以放人了吗?”叶羁怀追问道。
就在这时李德的惨叫声也再次响起:“主子救老奴!救老奴啊!”
楚旸才终于挥手对禁卫军道:“放人!”
苗女一把扔了李德,迅速跑向路石峋,与几个苗兵一道将路石峋从地上抬起,快速撤回苗军军中。
在路石峋经过叶羁怀身侧之时,叶羁怀还是不禁望去。
楚旸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老师已经发誓!”
叶羁怀收回目光,却没再去看楚旸,而是直接走向了徐千。
徐千一面指挥锦衣卫同苗军继续保持对峙状态,一面朝叶羁怀行礼:“叶大人。”
叶羁怀问:“请徐大人即刻带兵去城内保护百姓,这里交给羁怀便可。”
徐千答“是”后,吩咐韩飞留下保护叶羁怀。
韩飞这时手里还提着弓箭。
徐千又朝叶羁怀走近几步,小声道:“刚才韩飞……”
叶羁怀打断道:“羁怀知道,徐大人放心,此事交给羁怀便可。”
韩飞知道他刚刚那一箭捅了不小的娄子,却只朝不远处跟一个太监抱头痛哭的太子投去不屑的一瞥。
但叶羁怀的目光却在这时无可抑制地追随被苗兵带走的路石峋去了。
苗女抢回路石峋后,没做片刻停留,即刻撤退。
很快,苗兵就消失在了所有人视野里。
叶羁怀又对徐千道:“徐大人,请派人护送简太医追赶苗兵。”
徐千答:“徐千明白。”
答完就迅速转了身。
交代完所有事宜后,叶羁怀强撑许久的身子仿佛忽然散了架,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
是韩飞立刻接住叶羁怀,将人揽进了怀中。
可他怀里的人已经合上双眸,全然晕了过去。
知道这个情节点比较痛苦,所以一次性闷头写完,也一起发出来,不让大家痛两天orzzz
本来以为存稿箱终于不是空的了结果、、、
爬走
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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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沉沦
路石峋醒来时, 已是一个月后。
简图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人一醒就跟着两个大魏锦衣卫走了。
只兀自在心里感慨:可算是把你小子救回来了,不然回去那小玉声不得跟老头我绝交。
但简图不敢多待,这小崽子他从小看着长大, 倔起来就是个小畜生。
路石峋醒来后不久, 苗女姱薇就进了屋, 用苗语喊了声“大王”。
路石峋也用苗语询问自己昏睡了多久, 与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等姱薇一一汇报完, 路石峋忽然伸手在怀里掏了一阵。
那根大魏的龙纹缎带呢?
他立刻问了姱薇, 但姱薇说从未见过。
路石峋脑中猛然闪现一个画面。
那夜秋千上,叶羁怀主动用舌尖挑开他唇瓣,与他缠绵吮吻的时候……他明明感觉到叶羁怀睁了眼。
只是他那时不愿承认。
原来从头到尾,忘情的, 迷醉的, 沉沦的,只有他一人。
所以叶羁怀用藏在舌下的迷药将他迷晕之后,拿走了那根他娘留给他的信物。
所以叶羁怀同他在一起, 只是为了, 给大魏王朝清除掉他这个障碍?
……
这些年, 路石峋在大魏一直都在追查这根缎带的来历。
但无论是翻阅宫中典籍, 还是查阅皇家档案, 他都没法弄清这缎带究竟代表什么。
可他却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娘很可能是大魏前朝公主楚月辛。
所以路石峋这回带苗兵进京, 原是打的两个主意。
要么直接将叶羁怀抢回苗疆, 要么干脆逼迫皇帝老儿认回自己, 无论如何在大魏抢个王爷当当, 这样他义父今后想做什么, 他也能继续将人护着。
他原计划让姱薇兵分两路,一路在西郊待命,一路直入宫中与他会和。
但他没料到的是,他先是被他义父关进牢里,后又有柔然军的突然闯入,接连破坏了他的计划,他才被迫连夜发信号弹将分散的人马聚集到南郊。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他最终,竟还是没能带走叶羁怀。
而且即便那时他脑袋一片混沌,如今也能清晰忆起,他义父喊出的那句誓言。
清晰到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
*
简图骑在马上,那马背颠得他一身老骨头快要散架。
一左一右两个锦衣卫虽然心疼老大夫,可也着急从这龙潭虎穴的苗疆赶紧离开。
就在三人骑到牛角峡谷,不久便能回到大魏疆土上之时,身后却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之声。
简图一阵心惊肉跳,跟身旁两个锦衣卫说:“快走!快走!”
然而还是来不及了。
“简大夫!”
路石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简图绝望地回了头。
不久后,路石峋将简图请到了一处无人的山谷,那两个锦衣卫都是徐千的老部下、路石峋的老熟人,这会儿也在一群苗军的看护下喝茶歇息。
路石峋此时身穿着苗族王家服饰,繁复的银饰与铠甲更衬托得他身形高大。
简图开门见山道:“祖宗,看在我把你救回来的份上,别为难老头我了?”
路石峋问:“是义父要您来给我治伤的吗?”
简图心道那不然还能是谁。
但这些年简图一直替叶羁怀做事,知道叶羁怀最想要的就是这崽子能安安分分不找麻烦。
且这次出来前,叶羁怀专门找人交代他不要节外生枝。
于是简图答:“这毒是我们太子殿下误伤了您,我大魏与苗向来交好,我身为大魏朝廷命官,自当尽心竭力为王子您诊治。”
简图说完这番话就感觉与路石峋之间空气的温度直降到了冰点。
他速战速决道:“朝廷交代了下官,一旦完成使命须即刻回京,老头王命在身,就不陪王子您叙旧谈天了,今后还盼您常来京城做客。”
简图说完就提着袍子往马匹的方向走。
路石峋在他身后喊道:“简先生!这真是义父想要的吗?”
这一刻,简图听出了路石峋声音里的委屈、不甘与愤恨。
他也是看着路石峋长大的,知道这小子看着凶,本性却善良,且对叶羁怀忠心不二。
简图抬头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惨淡晴空,心道小玉声啊小玉声,你也真不是个东西。
他转过身,望着路石峋,终是说了一句能叫良心过得去的话。
“溪成,你义父有你义父的人生,你也有你的。人这一辈子,能自己掌控的事又有多少呢?别问他想要什么了,问问你自己吧。”
简图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姱薇这时走到路石峋身侧,询问大王放人还是留人。
路石峋盯着简图跌跌撞撞的背影,好半天后,才说了“放”。
路石峋转了身。
山谷险深,怪石嶙峋,行走其间的人明明是那般高大,在这一刻,却折了脊骨。
只被险峰奇山衬得那般孤零无助。
他想要什么?
哈哈哈……
简老头啊简老头。
他想要的,这世上唯有一人能给。
只是那人,不肯罢了。
正泰二十四年,苗王路延越突然暴毙。
盛传路延越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大儿子路九阡所杀。
故王室成员皆不承认路九阡的王位继承合法性。随着王室内部土崩瓦解,苗疆迅速分裂成数个不同阵营,为争夺正统王权,各方纷纷组织武装军队,相互间厮杀惨烈,苗境一时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百姓无一日安宁。
苗三王子回苗的消息,开始并未引起王族内部的重视。
一个娘亲是魏人、十几岁便因刺杀父王被逐出王室的狗杂种,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但不出几月,路石峋便带领一支部队平定了苗疆西北。
苗三王子在战场之上势如破竹,毫不吝惜生死地冲锋陷阵,以骇人手段叫对手望风而逃,一人一马浴血奋战、战无不胜,投向苗三王子麾下之人日益增多。
眼见着,这位消失多年的大魏杂种统一苗境之势,竟已不可阻挡!
路石峋不仅在苗军当中赢得了极高威望,也因其待民政策仁慈,在百姓之中声威日盛。
只不过路石峋的近卫们都有一个疑惑。
为何他们的将军从不熄灯。
每到夜深人静,那军帐之中总要映出荧荧烛光,并传出低低呜咽之音。
有的士兵问:“将军在哭?”
其他士兵却不信:“相信将军会哭,还不如信我家公鸡下蛋了吧。”
怎会有人信。
在战场上杀伐狠厉,令整个苗疆闻风丧胆的苗三王子,苗境战神,却在无数个夜晚,望着摇曳的烛火,双眼无神,泪水不受控制地淌。
路石峋没法合眼。
只因他一闭上眼,眼前就只有叶羁怀朝他探颈索吻的画面。
只有杀人。一刀又一刀地杀人。
战场上的刀光血祭,反倒成了他的救赎,却也同样是他的地狱。
他伸手捻灭烛火,火苗一遍遍烫破指尖的感觉,才能勉强将他从钻心的疼痛与死亡的麻木中唤醒。
他灭了再点,点了再灭。
只问这老天……
为何还不天明。
为何……还不天明。
*
叶羁怀是在自己屋中醒来的。
他猛然惊醒,张口便唤“阿峋”。
屋外这会儿有三个人。
阿福跟徐千听到动静立刻跑进了屋。
韩飞并没跟着,只抱臂靠在门前的柱子上,心情不错地望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桃花,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阿福奔进来,看到叶羁怀就红了眼眶。
徐千走到叶羁怀床前,看见叶羁怀脸色惨白,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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