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线慵懒,但音质如铃铛般清澈。
路石峋闻言眼底警铃大作,深深皱起眉。
叶羁怀并不看小野狗,只一边擦手一边慢悠悠道,“一个小孩子,在土里挖蚯蚓,碰到了牛粪,又不小心弄破手,死了。”
路石峋听到这淡定悠然的一句话后,眼睛瞪得更大了。
到底是什么妖孽,可以如此平静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叶羁怀眉眼带笑,继续吓唬小孩,“我也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的将士,所以他们的刀跟箭在使用前,都会拿到牛粪里搅一搅。”
路石峋闻言,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腹部那道刀伤。
叶羁怀慢悠悠道,“你们苗疆有蛊毒,但我们中原人有智慧,所以小屁孩、”
叶羁怀终于看向小野狗,收起所有笑容,目光也收敛成一条锋利的线,“不想死,就给我乖乖过来。”
温柔若是也能成刀,那便是叶羁怀此刻的模样。
叶羁怀刚才说的话,路石峋一个字也不愿信,可身子却鬼使神差地朝叶羁怀一点点靠近,直到,叶羁怀忽然伸手,将人抓到怀里紧紧箍住。
路石峋这才想起来挣扎。
“别动。”叶羁怀启唇淡淡说了两个字。
接着解开小野狗的腰带,指腹无意间碰上了小野狗的腰。
这一刻,原本怀里还激烈想要逃脱的人,忽然抖了一下,然后立刻定成了一尊石雕。
路石峋再一次体会到厚厚的指茧贴上肌肤的触感。
他明知道自己不该这般轻易落入敌人掌心。
可他……竟然又开始不由自主地贪恋。
叶羁怀趁小崽子消停的时光,快速拆了他前日仓促包扎的几处绷带,将药膏倒在新的干净纱布上,重新给小野狗缠上。
小野狗腹部那道刀伤很深,纱布黏在伤口上,撕开的时候能听见不小的声音,那伤口也还裂着,显出一长道深红。
可无论是前日还是今日,无论叶羁怀手法如何笨拙,在给小崽子上药的时候,小崽子都一声也没吭,就好像那些伤口根本不是剌在他的肉上似的。
路石峋此时后脑勺就搁在叶羁怀胸膛上。
这副胸膛又硬又单,搁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然而叶羁怀身上不断缓缓飘出来的那股清香,直钻进路石峋的鼻腔,与那时而碰到他身体的厚茧一起,叫他心颤,叫他窒息。
他一面希冀时光就此不再流逝。
一面却恨极了那个屈服的自己。
最后,他只得把这股恨意转移到叶羁怀身上。
狡猾的中原人!
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叫他进退维谷,叫他欲罢不能……
叶羁怀给小崽子换好药后,一刻也没多待,收了瓶瓶罐罐便离开了。
第二天差不多在同样的时候,叶羁怀又来了。
这一次,路石峋架着一只膝盖坐在床中间,下巴搁在膝头,在叶羁怀走进来的时候,抬了下眸子。
叶羁怀原本只当是来完成任务,可在看见小崽子眼神的那一刻,又该死地心软一瞬。
虽然叶羁怀总把路石峋看成小野狗,但这小子的眉眼却生得极为明媚,尤其那双眼睛,可以想见,等长大了必然是双祸害小姑娘的多情眼。
此刻被这么赤.裸.裸地盯着,却也赏心悦目。
叶羁怀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看到叶羁怀的笑容,路石峋立刻垂下眼帘。
喉咙里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呜咽。
就在刚刚,他的内心竟然在盼望,盼望叶羁怀能再来。
叶羁怀在床边坐下后,路石峋往床边移动了很短的一段距离。
但也足够叶羁怀直接伸手拆了路石峋的纱布。
叶羁怀从没给人当过大夫,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换起药来已经十分熟练。
路石峋见叶羁怀就要这么把药给换了,竟又主动往床边挪了挪。
他已经能闻见叶羁怀身上清香的气味,叶羁怀粗糙的指腹又一下下撩拨着他的皮肤,搅得他心烦意乱。
然后,他竟又毫无意识地往床边挪了挪。
他不愿承认,自己竟在可耻地等待着什么。
比如,叶羁怀会再抱抱他、再摸摸他。
但叶羁怀一换完药,就转身走了。
路石峋猛然抬起头,但却只能看着那道背影风一般飘走。
后头叶羁怀又连着来了三日,几乎每日都在固定时间来,拆布、换药、包扎。
但除了第一天他为了小崽子听话将人捞进怀里,后头几日他都坐得老远,反倒见小崽子跟个蚯蚓似的,往他身边拱一寸,再拱一寸。
第六日,同样的时间,路石峋坐在床边,两只小手握成小拳头,老实地搁在身体两侧,小短腿在床边垂着,安安静静等着叶羁怀。
路石峋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奢望。
如今这样,每天见一面,便是他一天中最开心的事。
但他也告诉自己,只是习惯而已。
然而这一回,他等来的却只有一个将士。
将士端进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摆着一套干净衣物,放下就准备走。
路石峋叫住将士:“叶羁怀人呢?”
将士没答话,照旧离开了军帐。
路石峋气得从床上跳下来,将那送来的白色衣衫狠狠捏进手心,口中反复嗫嚅的只有三个字。
“坏东西……”
拿捏。
我们阿怀是懂欲擒故纵的(bushi
第8章 有刺客
自从那一夜伏击战胜后,魏军又在边境驻扎了半月。
这半月,徐千代表魏军多次与苗军方面交涉、谈判,最终谈定一纸和平约定,并送去京城,得到了天子的同意。
合约明确了两方以牛角峡为边境线,双方都承诺绝不越线。
苗疆继续当大魏的属地,可自行决定国内事务,但涉及君主更换,必须征求大魏天子同意。
大魏原数奉还所有战俘。
苗疆为此次主动挑衅之举赔偿银钱,可以用等价布匹、蛊药或银饰替代。
……
李闻达也很高兴,他告诉叶羁怀圣上对此战结果大悦,说回京后必定会予以重赏。
大军在签订合约后第三日,便启程返回。
启程这日,已是十月底。
李闻达让家丁去接叶羁怀上马车。
叶羁怀坐上马车后,问:“石头呢?”
李闻达的家丁都已经知道叶羁怀收了个村民的孤儿当养子,但既然是普通村民的孩子,亲爹亲妈还都死了,自然不能与叶羁怀这种尊贵的人儿同乘一辆马车。
家丁立刻答道:“回禀叶大人,那孩子跟着我们这些下人就行。”
叶羁怀这些日子忙着跟苗疆和谈的事,把小野狗给忘到了脑后。
但见这些家丁的模样,应该都是看人下碟的主,小野狗落到他们手里,不会有好果子吃。
叶羁怀发了一次善心,心想晾了那小子快十天,是时候尽一尽干爹的职责了。
于是他对那家丁道:“把他带到我这来吧。”
此时,两个家丁收了一大包杂物,正扔给路石峋,对他吆五喝六道:“小毛头,这些东西你负责扛回去,要是丢了半件儿,回去扒了你的皮!”
路石峋心中压着怒火,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偏不敢发作。
他将那包裹扛上肩头,小身板登时被压弯了。
后头几个家丁见状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路石峋听着这些笑声,又想着这么多天以来,叶羁怀再没来帐中看过他一次!
他除了偶尔见到一道行色匆匆的白衣身影,就是待在叶羁怀帐中写这人的名字。
他一笔一画地写,也一遍遍地骂:还义父呢!哪个爹对儿子不闻不问?狗叶羁怀!坏东西!
路石峋这会儿背上沉重的包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咬牙小声道:“叶羁怀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你好看!”
可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急匆匆跑来:“石头,叶大人叫你去跟他的车。”
路石峋前一刻还绷成苦瓜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放晴。
却还欲盖弥彰地拧起眉头,装作毫不在意地,“哦”了声。
另一头,叶羁怀手里握着书卷,正闲闲倚在马车里看书。
忽然一束光打来,叶羁怀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不加通报就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了。
路石峋已经换上那套干净衣服。
少年脸蛋也洗干净了,这么一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
叶羁怀不免多看了几眼,发现少年被他养白不少,似乎还长高了点。
路石峋开口便冲得不行:“你看什么?”
叶羁怀觉得逗这小子格外有趣。
于是收了扇子,往空中轻轻一抛,将扇面那一侧捏进手里,却将扇钉对准了路石峋的领口,一路往下滑去。
路石峋在那扇底抵住他胸部的时候猛然抬手,抓住了叶羁怀的扇子。
就在这一刻,马车动了。
路石峋身子往前一倾,手也往前一滑,便碰到了叶羁怀的手背。
他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迅速抽手,并且往侧后方靠去,目光也从叶羁怀脸上移开,喉结还滚了下。
叶羁怀难得看到小野狗如此慌张的样子,将扇子重新展开后,边摇边问:“这衣服我挑的,为何不能看?”
路石峋真想硬气地扒下这一身衣服,好叫姓叶的哑口无言。
然而一想到要在这人面前赤身裸.体,路石峋立刻打消了念头。
他实在受不了叶羁怀看他的目光,明明是个人,可为什么每次看他就像是草在挠他?
草……?
这人还真拿草挠过他!
路石峋又把头偏开些,然而指尖却还残留着刚刚碰过这人手背的触感。
滑腻,温润,柔顺。
马车狭小的空间内,人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路石峋几乎能听见对面那人的呼吸与心跳。
也分明能感受到,那人的目光还在他身上流连。
路石峋越来越暴躁。
可他却不知道这种暴躁的情绪为何而生。
他忍无可忍了!
路石峋抬头对上叶羁怀的目光。
可就在这一瞬,两人眼底同时闪出警惕的光。
几乎同一时刻,两人抬臂抓起对方的肩,同时弯腰,又用手按住对方的头。
两支羽箭就在这一刻从他们头顶唰唰擦过。
马车忽然翻倒,两人双双滚出车外。
两名黑衣刺客此时从草坪翻出来,叶羁怀迅速环视周遭,发觉四周竟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他们被带离了大部队。
看来是早有预谋。
车夫已经跑了,叶羁怀将路石峋护在怀里,可路石峋却挣开他,一跃跳上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上,下口便咬。
叶羁怀只见另一名黑衣人原本也跑向了路石峋,却中途变道,反过来跑向他。
叶羁怀双眼微微眯起。
看来这两名刺客里也有内鬼。
就在那名刺客挥刀预备朝他砍下的时刻,叶羁怀从靴子里抽出那把李闻达的匕首,在空中乱舞一阵。
那名刺客当即看懵了,显然是没想到这位柔弱的状元郎竟也会在身上藏凶器。
路石峋这时也发现叶羁怀这边的状况,在跟黑衣人扭打时下了死手,夺下长刀后,“哐当”一拳把对方砸晕了。
可就在他转身过来支援叶羁怀时,却看见那名刺客在叶羁怀面前,直直倒了下去。
路石峋皱起眉,就看到叶羁怀还卧在地上,一只手肘撑着地面,闲适地吹着另一只手掌,吹出来一堆白灰。
路石峋惊讶问:“你又用毒?”
叶羁怀缓缓站起身,先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重新站成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才笑答:“动刀动枪什么的,多粗鲁。”
路石峋习惯性地开口便骂:“狡猾的中原人!”
叶羁怀一点也不恼,只转过身去查看他们马车的状况,心想李闻达应该很快会发现他不见了,定会派人来寻他。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重叠的声音,便回头看去。
但刚一回头,他就看见刚才跟路石峋缠斗的那个黑衣人在路石峋身后又站了起来。
“小心!”
叶羁怀想都没想便以生平能用出来的最快速度奔到路石峋身前,一把将这人捞进怀里,转身护住,可是那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黑衣人已经举起了刀,根本没看砍的人究竟是谁,刀刃就已经嵌入了叶羁怀左肩。
砍刀的刺客看清他砍的是谁后,立刻松了刀柄,那把长刀掉落在地。
他是奉李闻达命令过来杀路石峋的,可竟然伤了叶羁怀,将军不得把他剁了?
于是刺客吓得跌坐到地上,双手撑着沙土连连退后,嘴里重复嗫嚅着:“我不是……没有……我没有……”
路石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叶羁怀的血已经滴在了他手背上。
路石峋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在看到叶羁怀发白侧脸的那一刻,他怒吼出声——
“叶羁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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