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叶羁怀又看向了离他很近的一个学生。
那学生要不是被轿夫拦着,可能已经冲过来揍他了。
叶羁怀却只淡声道:“张平壶,陕西米脂县人,正泰二年的秀才,此次是以落榜举人身份进京学习,好饮酒,早课从不到。”
这位高龄秀才在听到叶羁怀将他家底报出来后,脸色霎时犯了白。
叶羁怀又接连报了几个离他最近的学生的来历与学历。
学生们逐渐变得目瞪口呆。
他们以为的从不过问教学,只知晓谄媚巴结的大贪官,为何能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到此种地步?
这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印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传出几声大吼:
“贪官该死!”
“投宦可耻!”
“贪官该死!”
“投宦可耻!”
……
这些声音明显是有组织的,且目的只有一个——煽动学生攻击叶羁怀。
许睿之刚刚还在愣神,后背忽然不知被谁推搡了下,整个人便扑向了叶羁怀。
叶羁怀也被不知从哪伸来的一只脚绊倒。
一只拳头就在这个时候,狠狠砸向了他左肩——正中他多年前被刀砍伤的部位。
叶羁怀痛得眯起眼。
而看到叶羁怀被推倒,耳边又充斥着越来越高声的讨伐,越来越多学生重拾了愤怒。
眼看叶羁怀就要被怒火中烧的学生们大卸八块,几个隐没在人群里的杀手瞅准时机,悄悄从怀里掏出了凶器。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
“谁敢伤叶大人,我李戒酒要他的命!”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骑在马背上的李闻达,以及一队跟着他的士兵。
很快,人群有了往外撤离的趋势,那些假扮成学生藏在队伍里的杀手却加快了动作。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一看就不像学生的男人,趁乱凑近了叶羁怀。
但是这会儿骚动的学生太多,他几次想接近叶羁怀,都被不断外逃的学生挤开了手。
可叫刀疤男不可置信的一幕就在这一刻发生——
他的刺杀对象,竟抓住了他手腕,带着他的手,将那柄匕首刺入了自己大腿。
*
半月后。
五更天。
京城街街巷巷皆静谧无人。
国子监西边。
四个喝得烂醉的大汉勾肩搭背地走在胡同里。
走在最前头那个男人,脸上带着刀疤,双颊通红,半醉半醒地高喊道:“攀上陆大人,老子这辈子算是发达了!”
后头三个小弟连声附和:“大哥威武!跟着大哥,我们都能混出头!”
为首的男人转身看向后头三人:“你们不知道当时有多挤!要不是我那一刀刺得稳准狠,就叫那小子跑了!咱的赏不也没了?”
后头三人原本醉得东倒西歪,然而等刀疤男说完这番话,他们看向刀疤男的神情都忽然变了,声音颤抖着喊:“大……大大大哥……”
看到三个小弟如此表现,刀疤男愤怒地大吼一声:“你们见鬼了?”
一个小弟这时抬手指了指他脑袋后头。
刀疤男缓缓回过头,眼底刚刚闪过一片飞鱼服衣角,面门就重重挨了一拳。
徐千给了男人面上一拳后,李闻达又飞来一脚,将男人一下踹得老远,正好横着倒在了路石峋脚边。
路石峋抬脚轻轻一勾,男人就被他再次踢到半空。
路石峋飞身出腿,脚脚直踢男人要害。
男人再次跌到地上的时候,伏地大口吐血。
路石峋稳稳落地后,脑中闪现叶羁怀半月前被送回家时那流血不止的伤口,再次看向刀疤男时,眼底浮起凶光。
但李闻达在收拾完一个小弟后,火速冲到了刀疤男身前,拦住路石峋道:“行了!要搞出人命,叫你义父知道了我都兜不住!”
小野狗(龇牙咧嘴):要的就是人命。
叫他们动我义父!
第20章 地动
路石峋又看了地上的刀疤男一眼。
就是这个人,竟敢伤他义父!
路石峋捏紧拳头,骨骼的裂裂作响在僻静的小巷里格外惊心。
刀疤男已经被揍得神志不清,可视线模糊间,瞥见那道打向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闻见的只有死亡的恐怖气息。
但路石峋还是停了步子,没再继续往前。
他不杀这个人,不是因为李闻达的话。
也不是因为叶羁怀曾教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只因他知道,这个刀疤男不过是一把杀人刀。
真正要害他义父的,另有其人。
将四个杀手收拾完,李闻达与徐千、路石峋站到了巷子口,三个高大的身影将巷子口堵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徐千穿着飞鱼服,站在最中间。
四个被揍得人事不省的男人都趴在地上蠕动,口中不停“哎哟哎哟”地叫唤。
李闻达发话道:“给你们道上的人带个话,今后谁要是再敢接跟叶大人作对的生意,统统只有死路一条!听见没有?”
四个蠕虫纷纷大喊:“谢英雄饶命!谢英雄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人得了话,才闪身离开。
今夜徐千之所以要穿飞鱼服,是因锦衣卫本就有管宵禁的职权。
五更天还在京城大街上酒醉晃荡,这违反了大魏律。
尽管大魏律上可从没有过需四品以上大员亲自出面教训这种人犯的规定。
李闻达早查出了那天假扮成学生的四名杀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社会关系如何,但为了不落人口实,给叶羁怀惹上新麻烦,三人一直默默等待时机,直到今夜才出手。
三人走出一个街巷后,路石峋忽然道:“师父、徐大人,溪成还有些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李闻达瞥眼看过来,有些无奈地“啧”了声。
他知道,路石峋还不甘心。
然而陆果却不是轻易可以动的。
叶羁怀受伤,他对陆果也恨得牙痒痒。
但即便凶悍如他,对那个心狠手辣、权倾朝野之徒,仍旧心存惶恐。
可他当了路石峋三年师父,知道这小崽子身上从没有过“害怕”这种东西。
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点上,他不如他的徒弟。
李闻达沉默半晌,最终只交代道:“臭小子,别太过分。”
路石峋应下,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久,陆宅宅邸。
路石峋避开所有耳目,飞上灰瓦,在墨蓝色的夜幕里朝月疾行。
很快,这座京城最为阔绰的四合院群,最当中的那间房上出现一道挺拔劲瘦的黑衣身影。
路石峋抱着双臂,沉默立在一轮明月正中。
一双漆黑似墨的瞳仁在暗夜里鹰隼般锐利,不出片刻时间,脚下这片宅院的一户一巷、一砖一瓦、一门一窗,统统成了他脑中的棋子。
路石峋修长手指微蜷,眼底那片凶光刹那化为实质。
第二日,京城所有大街小巷一早便开始讨论一件大事——
昨夜,地动了。
然而令大家想不明白的是,这地动哪家哪户都没受影响,只是从那陆宅出来的人,各个都要拉着人说是如何如何可怕。
于是不到半日,流言就变成了——
昨夜京城地动,独独动在了陆家。
因宅中大大小小数百间房舍屋顶瓦片震落,留下了灰凸的坑坑洼洼,陆家的家丁便请来瓦匠。
可来修缮的瓦匠才刚爬上陆宅房顶,就吓得摔了下来。
过了不出半个时辰,陆家家宅所有人同时收到一项死命令——地动之事,不得再对外传出半点风声。
只因那瓦匠看到,宅中数百房顶的缺口竟并非随意形成,而是刚刚好组成一个字——“死”。
*
第二日,叶羁怀一早就收到探子报来的消息。
他坐在床上,身上还披着大氅。
在听到陆宅地动之事后,并未说什么。
只是细长的弯眉微微挑起,眼底浮起多少有些无奈的意味。
而还没等叶羁怀去找这几人的麻烦,徐千最先沉不住气,主动来找叶羁怀认错。
叶羁怀知道,这三人里头,徐千肯定不会是那个出主意的。
叶羁怀没难为徐千,只问了他朝中这半月来的局势。
徐千答:“户部已经怨声载道了,我们的人也有所设计,应当不久便会闹到圣上处。”
听徐千回话时,叶羁怀手中扇子合着,一直轻敲床沿。
半晌后笑道:“那我的病,也可以好了。”
徐千却忽然沉了脸色,欲言又止半天后,才开口道:“徐千斗胆说一句……叶大人……叶大人这次做得不对。”
叶羁怀并没答话。
只听徐千继续道,“叶大人就算想对付金公公,也不该用此等法子,太……太过不爱惜自己了。”
叶羁怀将折扇一展,轻摇两下,慢声答:“徐大人多虑了。”
徐千却猛地抬头,情绪有些激动道:“锦衣卫已经审问出来,有学生指认……指认叶大人那日是自己捅了自己。但叶大人不必多虑,类似口供不会出现在结案当中。”
叶羁怀并没回应什么,只答:“多谢徐将军了。”
可徐千听到这一声谢,心里愈发难受。
他虽已经跟了叶羁怀这么多年,可仍旧觉得,这个人即便对你温柔笑着,通身仍旧透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好像再怎么相处,也无法真正靠近。
这一次,徐千不想如以前那样只是循着叶羁怀的意,因为他不想叶羁怀再伤害自己。
于是他道:“其实叶大人若想任由户部乱下去,不愿去朝中让那些人有依仗,大可称病,不必真的伤筋动骨。”
叶羁怀笑:“我也没伤筋动骨,就破了点皮罢了。”
徐千闻言眼眶猛地睁大……那是点皮吗?
当时叶羁怀被李闻达用马车送回府的时候,下半身衣衫都已经被血染红!
叶羁怀感觉到徐千情绪的强烈变化,心道如果他不能给个妥当的理由,这人今日便不能同他罢休。
半晌,他淡道:“其实,我主动受伤,是为了伤给金公公看。”
徐千立刻问:“为何?金直又不会心疼您。”
徐千一说完便自觉失言。
立刻垂下头去。
叶羁怀又笑:“不敢要金公公心疼。金直在前朝后宫周旋这么多年,如今也到了年纪,却还迟迟不肯放手,一来是他胃口日盛,太过贪权,二来,也是他太过自信,以为如今朝中没谁能动得了他。”
听到这里,徐千才终于明白叶羁怀的苦心,顿时骇然:“所以您这次受伤,是想叫金直看到陆果的心狠手辣,生出唇亡齿寒的念头,主动交出权柄?”
叶羁怀答:“徐将军果真聪慧。”
徐千却有些失态道:“自然不若您聪慧……聪慧得叫人生惧。”
徐千本就听说那日下朝陆果来找过叶羁怀,而凭借叶羁怀对陆果的了解,不会猜不到那日必定要出事,可还是选择只身一人前往国子监。
这已经不仅仅是聪慧了,而是以身犯险,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只是徐千实在想不通,为了扳倒金直,叶羁怀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什么?”因为徐千后半句话声音很小,叶羁怀没听清。
徐千却道:“叶大人当徐千朋友吗?”
叶羁怀答:“自然。”
徐千于是终于问出一直郁结在心中的疑惑:“那叶大人可否告知徐千,您究竟……究竟想做什么?”
叶羁怀这次没有立刻答话。
徐千等了一会儿,才听叶羁怀道:“徐将军,我想请教个问题。”
徐千道:“您问。”
叶羁怀道:“我大魏北部边境已多久未曾遭遇侵扰?”
徐千答:“自平□□驱逐北蛮、平定中原以来,我大魏北境与游牧民族部落日日都有摩擦,不过六十年都未打过大仗了。”
叶羁怀轻声道:“六十年啊。徐将军可知如今北蛮有何动向?”
徐千答:“上次戍边将领入京,我与他们攀谈,得知似有一支部落新建,还选了可汗。名字似乎是叫做……”
叶羁怀笑道:“可是柔然?”
徐千连道:“对!对!就是柔然。”
可答完他便皱起眉头。叶大人怎连这都知晓?
叶羁怀没等徐千再开口,只问:“若柔然对我大魏发动进攻,徐将军觉得,我大魏如今,谁可领兵出战?”
徐千思索片刻,答:“李将军可战,实在无人,徐某也有一条命可用。”
叶羁怀立刻道:“好!”
徐千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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