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他却从一开始就将这些人当作了假想敌。
一家和而万事兴。
一军又何尝不是呢?
这些上辈子叶羁怀敬而远之的陌路人,这一世,他忽然想结交了。
一堆大老爷们慌慌张张地罩上了外衣,有两个实在找不到衣服了,干脆扯了军旗披在身上,所有人都在躲避着叶羁怀的目光,低着脑袋红着脸,宛如一屋子做错事的熊孩子。
叶羁怀躬身朝对面的李闻达一礼,温声道:“李将军。”
看到这一幕,李闻达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怎么回事?
那个他捞不着的水中月、摸不到的镜中花,那个大魏第一个三元及第、脑袋里生金子、肚子里长文章的状元郎,竟朝他鞠躬了?
叶羁怀慢条斯理道:“李将军,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商讨退敌之策。”
李闻达忙附和道:“讨!讨!”
叶羁怀问:“可否将我递交的文书拿来?”
李闻达忙唤人:“快!把叶大人写的那本锦囊妙计拿来!”
没一会儿,叶羁怀便看见一只雕花精巧、用木考究,一看就很贵的锦盒被小心翼翼端了上来。
见李闻达这架势,叶羁怀倒有些不明白了。
他献来的计策是拿来用的,为何要这般供着?
李闻达对将士道:“快,把叶大人的字挂起来,叫大家看看,什么叫书法!我们这帮大老粗,就得接受接受文化的熏陶!”
李闻达话音落,一旁的武将们连连附和。
“是啊,这可是状元郎的字!”
“叶大人是江南才子呢!”
“我肯定看不明白!但我得好好看,回去叫我儿子学!”
……
听着这些话,看到这副情景,聪明如叶羁怀,立刻明白了。
合着上一世他写的计策自从递交之日起,便进了这个盒子,再未被打开过。
这帮人也从没把他的计策当作军策看待,只当他是个花架子。
叶羁怀收了扇面,拿扇顶抵在锦盒上,弯唇笑道:“不必打开了。”
李闻达闻言,立刻收了笑容,紧张问:“怎么了叶大人?”
叶羁怀并不解释,只微笑继续道,“今夜百鬼谷有伏,若孤军深入,必败,若轻军诱敌出谷,入牛角峡,伏之,必胜。”
说完这句话,叶羁怀也没等李闻达回复,微笑拿目光在在场所有武将脸上扫过。
不出所料,在这些将军脸上,他看到的只有礼貌却也敷衍的表情。
叶羁怀朝诸位将军握拳颔首,便转身离帐走了。
叶羁怀走后,李闻达立刻命人将那锦盒收走,又对在场众人道:“我这干弟弟,从小性子傲,也就我这个当哥的能镇得住,诸位多担待。”
其他人见李闻达打肿脸充胖子,碍着他是主帅才不好当众拆穿,可各个都在心底忍不住摇头。
这时有个将军把刚刚叶羁怀临走时留下的话重复一遍,问李闻达:“叶大人所说不无道理,将军,今夜之战是否需要再议?”
李闻达看都没看这人一眼,轻蔑一笑道:“我这个弟弟,写文章他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但打仗,岂是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能随便置喙的。”
有人立即附和:“是啊,叫状元郎指挥打仗,真是笑掉大牙,当咱们大魏没武将了吗?”
营帐里立刻传出阵阵笑声。
但众人虽笑,却也还在暗自吃惊。
他们都知道随军来了个状元郎,之前也旁敲侧击地要李闻达把人叫来,让他们开开眼界,然而李闻达总推三阻四。
他们都对叶羁怀充满好奇,却没一人敢去招惹,那人长在江南,是从青山绿水、琴棋书画里熏出来的贵人儿,他们呢,却是从泥地军营里滚出来的糙汉子。
但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稀罕物件儿竟主动走过来让他们瞧了!
这一瞧,只叫他们各个心底更加生羡。
要不说江南养人呢。
那相貌,那身段,真不是一般水土能养出来的。
叶羁怀还没走远,听到身后帐中传来的笑声。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信任他的军事建议,却丝毫不恼。
若是上一世的他,为了挽救败局,定会于帐中一番舌战群将,告诉这帮人百鬼谷隶属苗疆,地形复杂,绝不可在此地正面开战。
告诉这帮人,对魏军来讲,应当先给苗军尝到甜头,然后利用熟悉的牛角峡谷,引骄兵深入,一网打尽。
这些计谋,他也全都写在了那本文书里。
然而李闻达宁可将他的计谋裱起来挂墙上,也不肯听信一字。
所以,争辩无用。
他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图有一腔壮志,只会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了。
他会用他的方式,赢得这一局。
叶羁怀从李闻达处离开,就径直去了自己的营帐。
一回到帐中,他就见小野狗忽然钻进内帐,蹿到床上。
也不知刚刚在捣什么鬼。
但只要小孩不跑,怎么作妖他都不会过问。
这会儿桌上还摊着将士送来的今日菜单。
叶羁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只拿后背对着他的小野狗。
就在这时,他听见小野狗腹中传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响。
也不知这孩子多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叶羁怀眼底浮出一丝无奈,提笔在那菜单上加了三行字。
边加还边问一旁的将士:“这几日军中粮草还充裕吗?”
将士答:“回叶大人,还充裕。”
叶羁怀道:“那也不能浪费,这小子不听话,今夜便饿他一顿,正好省粮了。”
将士答:“是。”
路石峋刚刚肚子一响,便连忙抬手捂住,悄悄咽着口水,生怕再被听见。
但这会儿听叶羁怀这样说,气得他抓起床单,咬进嘴里。
刚刚他便在研究桌上那份菜单。
路石峋的爹不许他说魏人的话、写魏人的字,从小他娘亲教他这些时都是偷偷摸摸的。
他魏语说得马马虎虎,字却没认全。
就刚刚那份菜单,他有好几个字都不认识。
他正在琢磨的时候,叶羁怀突然回来了。
路石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这人,可一想到自己不认字的事要是被这人知道了,肯定又少不了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
路石峋扯着衣领,独自在床上生闷气,脑中出现的是叶羁怀风雨不动、气定神闲的那副笑脸,心里不停骂:姓叶的这个坏东西!
直到听见叶羁怀离开的脚步声与帐帘放下的声音,路石峋才回过头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将士突然开始往帐中送菜。
路石峋从床上跳下来,看着往桌上放的卤牛肉、卤猪手、烧鸡、煮野菜、煮豆腐,还有一碗汤,跟一碗白花花的奶,不禁犯起嘀咕:不是要饿他一顿吗?
而且他虽然字没认全,却会数数。
他刚才明明看见,菜单上只有四道菜,然而如今摆上桌的,却是七样。
路石峋叫住送菜的士兵,问:“你们送错了吧?”
那士兵答:“是叶大人吩咐的。”
路石峋问:“是给我的?”
那士兵还是只答:“是叶大人吩咐的。”
送菜士兵走了。
路石峋再也忍不了腹中饥饿。
他心想若这些食物是给他的便算了,不是给他的更好。
那他就要吃光这些东西,叫姓叶的没东西可吃。
路石峋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从昨夜混入军营到现在,他光出力气了,一口吃的也没捞着,于是桌上的东西眨眼间就见了底。
可当路石峋要去拿那最后一根鸡腿的时候,还是收了手。
他垂眸望了一眼肚皮。
其实他还没完全吃饱,这些东西再来一遍对他也不在话下。
可若是,姓叶的还没吃东西呢?
路石峋将那根鸡腿放进空碗里,把手在衣服上蹭干净,端着碗出了大帐。
他对自己说,只是怕姓叶的饿急眼了,找他麻烦,才从牙缝里给这人省下来这根鸡腿的。
在朝叶羁怀营帐走的时候,路石峋却听见几个小兵的聊天。
“叶大人从不叫咱给他单独开火,今日是怎么了?”
“听说是做给那个小孩吃的。”
“哪个小孩?专门加了仨菜呢!那羊奶咱大帅自己都不舍得喝。”
“就那个父母都被苗军杀掉的孤儿。”
“啥?叶大人对个小屁孩这么好?”
“哎,大人的事,咱少管,做好吩咐的事就成。”
路石峋此时已经快要接近叶羁怀的大帐,却垂眸望了一眼碗中的鸡腿。
眼底笼上一层极为复杂的情绪。
油盐不进小野狗:休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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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猿意马
路石峋将那根鸡腿在帐外放下,就转身跑了。
但叶羁怀根本就不在临时军帐中。
自从李闻达带兵出发后,叶羁怀便去了这位将军的营帐,还自带了几本书,坐在案前自在读了起来。
苗疆夜凉。
一炷香接着一炷香燃尽,一整个晚上,叶羁怀始终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案前看书。
直到,破晓时分,帐外再次火光大盛。
叶羁怀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很快,帐外传来士兵的禀报声:“将军,叶大人在里边。”
李闻达此时一身血污,鬓发散乱,一脸的灰土。
他连忙先抹了一把脸,对那士兵道:“把老东西们全喊来!”然后撩开帐幔。
李闻达人未到,声先至——
“叶大人神机妙算!今夜我军大胜,俘获近千苗兵,全是叶大人的功劳!”
李闻达不光说,一进帐就给叶羁怀行了大礼。
然而就在他膝盖将要落地的瞬间,一双玉白细嫩的手,扶起了他。
接着,同样温玉一般的声音响起:
“义兄,不必如此。”
李闻达即刻抬头,眼里闪烁着激动与不可置信的光。
而就在这时,被李闻达喊来的那些将军也纷纷赶到。
他们都听见了叶羁怀的那一声——“义兄”。
叶羁怀与李闻达不睦,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从来只有李闻达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李闻达虽总在人前吹嘘自己同叶羁怀的关系,却也从不会在叶羁怀面前自诩兄长。
然而就在今夜,他们刚刚打了一场全被叶羁怀预测出来的胜仗,叶羁怀还当面喊了李闻达,义兄?
昨夜,就在同样的地方,叶羁怀对他们说今夜不可入百鬼谷,也对他们说了制胜之法,可他们中无人相信。
然而就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辰内,他们经历了叶羁怀那短短一句话里的的每一件事。
而正当他们在百鬼谷内被苗军用石头阵跟蛊毒折腾得奄奄一息之时,一队轻兵入阵将他们救走。
等他们退到安全地方,发现已身处牛角峡,身边是已经埋伏好的自家兄弟。
很快,那些苗兵果然上钩,深入牛角峡谷,被那些早已埋伏好的魏军一网打尽。
这些昨夜不肯相信叶羁怀的将军们此刻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自处。
叶羁怀这时走到一名年轻将军面前,抱拳鞠躬道:“多谢徐将军信任。”
叶羁怀所拜之人名叫徐千,正是昨日唯一提出考虑叶羁怀计划的那人。
徐千只比叶羁怀大两岁,为人低调,因为读过些书,与军中这帮武将总显得格格不入,自然也不会有谁听他的话。
但叶羁怀昨夜却找到了他,这才有今日魏军的反败为胜。
徐千受叶羁怀一拜之后,立刻向李闻达跪下叩首道:“徐千不守军令擅自行动,望将军责罚!”
李闻达一手托起徐千,朗声道:“你何罪之有?若是你有罪,那我们这些老东西,才是真有罪!”
叶羁怀见万事落地,心情甚好,将那壶泡了一晚上、早已淡而无味的茶倒出最后一杯,一饮而尽。
而就在这时,李闻达却大喝一声:“全体听令,向叶大人叩首!”
叶羁怀一口茶刚含进嗓中,连忙抬扇制止。
可眼前已经垂下一排脑袋。
李闻达执拗道:“叶大人救了我等性命,更救了一干将士性命,当受此一拜,无须推辞。”
叶羁怀在心中道:那倒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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