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石峋猛然抬眼望向叶羁怀,眼底全是疑惑。
却只听这人慢悠悠继续道,“路姓是大姓,边疆不少魏人也姓路,就不必改了。”
叶羁怀说完,重新闭上眼,脑袋靠在马车车窗边沿,没什么别的神情。
但路石峋已经明白。
叶羁怀是在给他伪造新身份。
“路石峋”这个名字在大魏太危险,何况还在皇城脚下。
“为何是,溪成?”路石峋问。
叶羁怀听到小野狗的问题,又睁了眼,缓缓望过去。
路石峋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叶羁怀的眉眼标志如天工所描,看人先带三分笑,即便不说话,也像是在对你传情。
路石峋顶了一阵,莫名有些招架不住,偏开目光。
叶羁怀笑了,悠悠答:“既是乡下孩子,名字便起得质朴些,溪斜人去,茶饭未成,便是溪成。”
叶羁怀并没告诉路石峋,是因为馨姨走时,给他娘留下了一句话:世人若便无知己,应向此溪成白头。
这句话他记到如今。
马车并未驶去叶羁怀的新宅,而是直接去了叶宅。
叶羁怀没提前通知他爹叶仕堂,他今日会回家,所以马车停下的时候,叶宅门口并无人迎接,只有一个扫地的小厮。
这小厮名叫王福,府里的人都喊他阿福。
阿福看到一个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口,立刻将扫帚往府门口一杵,一手叉腰,拿出泼妇骂街的一米八气场,对着马车大喊道:“这儿不让停轿!占道儿了!挪一挪!”
叶羁怀就在这时掀开了轿帘。
阿福的脸色瞬间大变活人!
他捏着扫把就冲向叶羁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欢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大喊:“少爷!”
叶羁怀见是阿福,笑道:“慢点。”
阿福傻笑完,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脑袋,看看地,又看看叶羁怀,但他家少爷的脸蛋好看得叫他又看向了地面。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少爷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就在这时,府里管家邓甬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怎么了阿福?”邓管家问。
他刚一问完,就见到了叶羁怀。
邓管家脸上表情一时间几次三番变化,最后定格在了一个热情讨好的笑容上:“少爷,您来啦。”
然后厉声对一旁的阿福道,“还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告诉老爷!”
阿福偷看了叶羁怀两眼,眼中全是闪烁的激动。
然后转身小跑进了院子,跑到一半才想起来扫帚扔在了外头,又回来捡了扫帚才进院。
邓管家发现路石峋后,问叶羁怀:“这位是?”
但叶羁怀只答:“麻烦邓管家给我的人倒些水喝。”
说完便牵起路石峋的手,进了宅子。
路石峋隐隐有种预感,叶羁怀刚刚给他个新的名字,是有缘故的。
这缘故,便是他即将要见的人。
另一头,叶宅里。
叶仕堂如今已升任三品官,但为人低调清廉。
叶宅不大,宅内也很朴素,屋子不多。
李闻达在外有居所,不常在这住。
此刻叶仕堂刚刚从书房桌案上醒来,昨夜看了整晚的织造厂图纸。
他如今是工部右侍郎,但左侍郎是个拍马屁升上来的草包,部里大大小小事务都要靠他一人。
叶仕堂迷迷糊糊揉眼,张口便唤“老邓”。
邓甬是他家老管家的儿子,老管家即便在他叶家没落后也没离开,邓甬从小陪他一块长大,两人虽是主仆,情份却堪比兄弟。
叶仕堂往身上又拉了拉衣服,以往这时候,邓甬都已经来了。
他望着被他侧脸压皱的图纸,又喊一声:“老邓啊,给我倒杯茶来。”
然而闯门而入的并不是邓管家,而是阿福。
阿福太过激动,进来时差点摔个大跟头。
叶仕堂双手交叉搁在肩头,又拢了拢外衣,无精打采地问:“何事啊?”
阿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少爷……少爷来了!”
外袍落地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但叶仕堂已经站了起来。
望着阿福问道:“你说什么?少爷怎么会来?”
阿福表情不知是哭是笑:“真是少爷!”
这次,叶仕堂也没问什么,踩着靴子便往外跑。
在刚跑到外院的时候,正好与进门的三人迎面撞上。
邓管家看到他家老爷这副样子,连忙几步上前,蹲到叶仕堂脚边,帮叶仕堂提起了靴子。
而当叶仕堂真的见到儿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定定望了叶羁怀半晌,开口却是冷冰冰一句:“你刚从前线回京,可曾回禀圣上?来这作甚?”
若是上辈子的叶羁怀,在听到这句话后,会立刻转身便走。
他从不与父亲亲近的原因除了歹人作梗,也因他父亲对他从无一次好脸色,见面便是责备。
然而如今的叶羁怀已经明了,这是他父亲待人接物的方式,更是一直信奉的为父之道。
他父亲对他虽不似他娘那般呵护备至,却在后来,愿用生命爱护他这个从来没尽过半点孝的儿子。
叶羁怀松开路石峋的手,朝叶仕堂抱拳躬身道:“父亲,义兄已前往皇宫,他会替我秉明圣上。儿子今日来,只是看望父亲。”
纵使叶仕堂已从李闻达的来信里看到叶羁怀的变化,但如今亲耳听见叶羁怀说出这样的话,叶仕堂还是震惊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邓管家去书房取来了外袍,给叶仕堂批上:“老爷,小心着凉。”
叶仕堂才猛地缓过神来。
也刚刚发现叶羁怀身旁的小少年。
在看见路石峋的那刻,叶仕堂目光忽然又严厉起来。
也正是这一眼,路石峋明白,李闻达已经把什么都跟他爹说了。
看来这对义父子间,存不住秘密。
但有邓甬在,叶羁怀还不能与他爹把事情挑明。
他揽住路石峋的肩头,对他爹道:“大哥应当已经对您说过了,这孩子小名叫石头,大名叫路溪成,我已收为养子,今后,他就是我们叶家人。”
路石峋被叶仕堂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但叶羁怀竟在他头顶呼了下,轻声道:“还不喊人?”
路石峋有点懵,望着那面容严肃的老头眨了眨眼,张张嘴,却不知该喊什么。
却是叶仕堂先开了口:“不必了。”
叶羁怀勾唇一笑,知道他爹还过不去心里这关。
便又揉了揉路石峋脑袋,轻道:“那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带溪成来与父亲好好请安。”
叶仕堂听出叶羁怀的意思是马上要走,古板老头还是沉不住气了,问:“你不吃顿饭?”
叶羁怀答:“父亲知道圣上的脾气,我今日不去,只因还没写好青词,我叫大哥帮我跟圣上请了三天假,到时我若再拿不出好词来,恐怕再大的军功也挽救不了您儿子的小命。”
听到叶羁怀的话,叶仕堂眼底满是震惊。
正泰帝求仙问道,青词是写给神仙们的奏章祝文,写法难度极高,尤要求文采,而这满朝文武,只有叶羁怀的青词能入正泰帝眼。
可叶仕堂记得,他儿子向来是最不齿为皇帝做这种事的,怎么现在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叶羁怀又道:“父亲,我还想向您讨个人。”
叶仕堂道:“人?哼,我这府上若有你能看上的,随便要去。”
叶仕堂话音一落,一旁的邓甬立刻变了脸色。
叶羁怀挑眉道:“是吗?若我要邓管家,父亲也舍得?”
这次没等叶仕堂发话,邓管家先答道:“少爷说笑了,老奴一把老骨头,也就在老爷身边还有张老脸,别人谁还能看得上?”
邓甬话音刚落,叶羁怀立刻接话道:“邓管家知道便好。”
邓甬闻言,立刻抬眸望向叶羁怀。
叶羁怀此时也在看他。
叶羁怀怎么能不看,就是这个人,为了把女儿嫁入叶家,不仅害死了他娘,还设计让他以为他爹已经另娶。
上一世他之所以那般疏远父兄,这位管家起码出了一半力气。
邓甬在叶羁怀眼里看到了叫他脊背发凉的东西,立刻又垂下头,眼底闪烁着慌乱与惊疑。
叶羁怀却笑盈盈道:“父亲放心,我要的并非邓管家,而是阿福。”
于是,叶羁怀来的时候只牵着一个路石峋,走的时候身后还跟上了一蹦三尺高的阿福。
后头三日,叶羁怀人还在家埋头写青词,但朝中上下都知道叶大人已经回京。
只因,他那位不苟言笑的老爹每每见人就愁眉苦脸道:“我家那小子真没规矩,一回来就往家跑,活活把我吵醒了。”
李闻达来串门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将这件事说给叶羁怀听:“老头也就一天跟人炫耀百八十遍吧。”
叶羁怀站在桌前写字,淡笑不语,笔还未搁。
忽然,李闻达神秘兮兮往砚台旁置半臀,俯身低声道:“听说,圣上要招你做太子太傅?”
文案已经说啦,设定改回养子了(就不说原因了作者跪一会
前头章节也就改了改称呼,刷新不刷新均可
下章迎来小崽子的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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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见叶仕堂:我该喊爷爷?喊不出口QAQ
日后。
小路见叶仕堂: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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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后小崽子会加速长大
不出几章后,你石将从《小正太》蹿成《叛逆男高》(
小太子也快上场了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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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若便无知己,应向此溪成白头。”出自唐代朱庆馀(还有说法是唐代方干)
第12章 送书
听了李闻达的话,叶羁怀只淡淡道:“勿要私自议论帝王家事。”
李闻达立刻“啧”了声:“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如今朝中多乱,我不是已经与你细细说过了吗?圣上虽立了太子,那也是被那帮老古董逼得没办法了,就今天,姓陆的还当庭斥责那些催立太子的人,说他们是对圣上不敬呢。现在你接了太傅的差,那不是跟姓陆的做对吗?”
一月前,李闻达问叶羁怀知不知道是谁要刺杀他,叶羁怀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树上的野果。
李闻达瞬间会意,只是不敢置信,陆果竟能心狠手辣至此。
叶羁怀自进京起,就以几篇痛骂陆果中饱私囊、尸位素餐的文章扬名京中,也跟陆家结下梁子。
可圣上还是在朝堂之上钦点了叶羁怀为状元。
大家都以为这是皇帝终于要开始疏远陆果的信号,但没过多久,又信了陆果的上奏,将内阁首辅于征和收入诏狱。
如今于征和虽还没结案,但结局不是砍头便是流放,下一任内阁首辅只能是陆果。
照如今圣上的手段,必会再扶一个人与陆果对抗。
李闻达担心的正是叶羁怀卷入其中,成了棋子。
“我昨日见了父亲,父亲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去当这个太傅。如果你也有意,他会托关系替你活动。”
听了李闻达的话,叶羁怀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李闻达是写信来向他表达相同意思的。
而他不但没领悟父亲的好意,还因此更想做好这个太傅,导致用力过猛,不仅没教好太子,反而与他的小学生结下仇怨。
叶羁怀这时搁了笔,将写好的青词双手拎起。
李闻达看到了那字迹工整、笔画漂亮,宛如艺术品的一幅字,却皱起眉,想起昨日他与叶仕堂谈心时,不约而同地觉得,如今的叶羁怀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且不说对他们两人的态度。
要是以往,叶羁怀是绝不会主动为皇帝写青词的。
“阿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同为兄说,为兄一定会帮你的。”李闻达道。
叶羁怀轻笑一声,将青词放回案上,用镇尺压好,望向门外冬日的灰霭,轻声答:“冬来无木之后凋,夜久无人玩月华。”
李闻达嘴角落下,不耐烦地将那镇尺挪走,又挪回来,才抬头:“又欺负你哥我没文化。”
叶羁怀望向李闻达,轻笑道:“意思是没人能帮我。放心吧哥,我有分寸。这个太傅,我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就在这时,李闻达忽然望向紧闭的窗户:“谁?”
叶羁怀抬手挡了下,不然李闻达这会儿已经冲出去了。
然后,一个小身影从窗户方向慢慢挪到正门处,出现在了叶羁怀与李闻达面前。
李闻达见到路石峋就开始撸袖子:“好你个小苗贼!你偷听我们讲话,是不是想带回去你们苗疆?”
叶羁怀这时上前一步,挡住了李闻达一半的视线,问路石峋:“何事?”
路石峋先是瞪了李闻达一眼,才看向叶羁怀道:“你明日是不是要进宫?”
叶羁怀答:“是。”
路石峋道:“带我去。”
若不是叶羁怀又拦下,李闻达就不止是冲出去那般简单了。
李闻达被叶羁怀拦在身后指着路石峋道:“小苗贼你想做什么?别以为有你阿怀哥哥在我就不敢揍你!你别得寸进尺啊!”
路石峋原本怒瞪着李闻达,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看向叶羁怀,眼底闪烁着一片清冽的浮光。
这人是他的义父,才不是他的阿怀哥哥。
可“阿怀哥哥”这四个字却叫路石峋心底瞬间化开一滩雪水,勾得他心悸又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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