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没醉,脑子清醒无比,很是得意的样子,了解各路人马秘闻,在李秋屿面前毫无掩饰。李秋屿想起之前的案子,有人空手套白狼,把当地政府骗得团团转,到手的巨额资金,最终经由香港,转移到了国外。这种人,看准了政府迫切想要发展经济的心理,并不高明的骗术,骗住了所有人。也许有人看出什么,但没法说,又或者甚至获得了好处,损失的不是个人,是政府,是财政。这样的事,在这片土地上不是个例,赵斯同的第一桶金怎么来的,李秋屿没有问过,他瞥了他一眼,包含审视。
“男人跟女人没区别,她喜欢玉镯子,跟他喜欢名人字画,都是一样的,都是要自己想要的,你跟他们有区别吗?好像也没有。”
赵斯同笑道:“这话说得可不好听,师哥,我不正是在践行你教我的理论吗?这世上的规则,是少部分聪明人制定的,其他人要做的,只是听从,他们自以为有思想,支持这个支持那个,也是被引导出的幻觉,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老百姓说到底,就是个好洗脑的群体。我跟他们不一样。”
李秋屿微笑:“跟谁不一样?老百姓,还是那些官员,官太太?”
“都不一样。”
“你把自己归为少部分聪明人行列了。”
“难道不是?你以为我能瞧得上这些人?不是蠢,就是贪,做黄粱一梦罢了。”
李秋屿道:“你也在梦里,又蠢又贪。”
赵斯同惊讶着表情:“师哥以为我贪钱?贪什么珠宝古玩?”
李秋屿微微笑着:“你贪什么,自己清楚,永远不要觉得就只有自己是聪明人。”
“你是?”
“我什么也不是,我现在不过是会呼吸活着的生物体,跟一只虫子,一只飞鸟,本质上没区别。”
赵斯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总是这样,一点活力都没有,那群蠢货都活得一身劲。”
李秋屿心不在焉:“兴许我们都是蠢货而已,都要死的,你到手的什么也带不走,人生下来,无非为死。你做这么多事,是因为空虚,我什么都不做,也是因为空虚。”
赵斯同突然狠狠弹了下挂着的蝴蝶,蝴蝶左右飞舞,李秋屿觉得有些妨碍视线,伸手稳了稳。
“这个呢?这个是你空虚吗?”赵斯同笑问道,“你现在可不是没事做,我在学校见到你侄女了。”
李秋屿没说话。
“她很有意思,嘴巴很厉害。”
李秋屿轻笑,他猜明月的直接伤害了赵斯同自恋的心。
“她只是个孩子,你要体谅她,她从小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心胸难免太开阔。人在城里呆久了,容易狭窄,不习惯面对她这样的人很正常。”
赵斯同饶有兴味看着他:“你对她评价这么高?说我蠢,说自己蠢,你这是还玩儿什么对比吗?”
“你觉得你真能比得过一个乡野出来的孩子?”
赵斯同不屑笑道:“比不上,她是师哥的心头肉,我哪能比呢?”
他懒懒指挥李秋屿,“前面直行吧,不去酒店,到你家喝点醒酒茶,欢迎吗?”
李秋屿说:“你没醉。”
“微醺,我是替你考虑,万一我半夜吐了窒息,死在你酒店多不好,给你惹麻烦。”赵斯同什么也不忌讳,他没忌讳的事,挑衅似的看着李秋屿。
“放心,死了我给你买漂亮花圈,你这么讲究的一个人,花圈一定得漂漂亮亮的。”李秋屿笑里带着点隐晦的恶毒。
两人一道从车库出来,赵斯同觉得空气很清新,心情也清新,他双手插兜,步子迈得轻快,李秋屿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长长的,落在地上。
“家里有茶叶吗?弄点喝。”赵斯同进家门瞧见一双小女孩款式的拖鞋,无声一笑,他趁李秋屿去泡茶的功夫,先是到他卧室扫了一圈,又到卫生间,李秋屿知道他在做什么,端着茶出来,说道:“你还是这么没礼貌。”
赵斯同大学期间去他宿舍,向来自由,像进自己寝室,他无孔不入,爱笑,出手阔绰,谈吐又好,大家都喜爱他。
“你允许的,”赵斯同对他笑,“你明知道我上来会干嘛,还是让我上来了。”
李秋屿笑得很文雅:“是吗?万一我另有目的呢?”
赵斯同笑着坐下:“你不会做什么的,我知道,你只有思想,没有行动。你的思想只用来武装别人,”他还是颇为自得的样子,“我才是替你行动的那个人,要做什么,也是我做。”赵斯同低头,深深嗅起茶香,他对光线、气味、颜色都很敏感。
李秋屿眼神复杂:“你没那个吧?”
赵斯同跟他默契十足,一下明白:“开玩笑,我绝不会让什么玩意控制我大脑,”他又狡猾笑,“我听师哥的,人的意志应该只能自己掌控,我不碰那种玩意儿,生活这么美好,你说是不是?”
“要是我真吸,你会劝诫我吗?”
李秋屿笑道:“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你既然不多管闲事,今天找我干什么?”赵斯同端起茶盏,往书房来,李秋屿便跟上他。
书房不算大,书也不算多,很整洁,赵斯同笑着扫视一会儿,桌面有张露半截的纸张,压在书下,赵斯同眼疾手快抽出,上面是李秋屿的字迹,风清骨俊:
月亮月亮
幽幽空谷
少女少女
挽马徐行
这是诗人昌耀的诗,赵斯同惊奇地看他一眼,要笑,又不知怎么才能笑出来的样子:“你是来真的了?”
他这下太惊奇,完全不能相信。李秋屿轻拽过纸笺,重新压好,面不改色:“茶还行吗?要不要吃点水果?”
李秋屿到客厅,拿起茶几上鲜红的苹果,坐沙发上准备削苹果。
赵斯同尾随出来:“你还真是因为李明月跟向蕊分的手。”
李秋屿专心地,慢慢地削起苹果。
“当然了,她现在跟着我比跟你快活,跟着你,除了空耗青春,什么也得不到,我就不一样了,我能给她找更好的出路。”
李秋屿抬了下眼。
赵斯同轻描淡写:“你也算帮了我一个忙,向蕊确实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这样的女人带出去,鱼儿就会自动上钩。有人喜欢老古董,有人就喜欢新鲜漂亮女人。”
李秋屿动作慢了:“不要太过,她是有正常家庭的人。”
赵斯同讽刺一笑:“你待城市久了,也狭窄了,漂亮本来就是她的资源,我帮她利用这个资源而已,从某个角度来说,我是她的贵人。没有我,她一辈子也没机会跟高官达贵产生交集,她的漂亮,只能白白流逝,最终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也未可知。”
李秋屿继续削水果,力度很重。
“我说了,她是个正常人家的姑娘。”
赵斯同一脸无所谓:“那又怎么样呢?你后悔了?她那个家庭,也就是普通家庭,她没资格做梦阶层晋升吗?师哥,你这有点看不起人了。”
李秋屿垂着眼睫:“你在毁她。”
赵斯同笑了:“不是我,是你,你对不该有感情的人有了邪念,抛弃了女朋友,现在来指责我,你怎么不劝住她呢?我了解你,你只会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你知道你也不会做,如果说你觉得我坏,那你,是帮凶。”
李秋屿的苹果削得非常好,从不会断,是完整的几圈果皮。他抬头看了看赵斯同,赵斯同觉得这眼神新颖,李秋屿不轻易嫌恶别人的。
“我说错了?”赵斯同拿走他手里苹果,咬了一口,在客厅里闲闲踱步,“我永远自洽,不会苦恼任何事,你就惨了,总是想的多,做的少,你现在就缺我推你一把,迈出第一步,想要李明月?现在还很刺激的,她没成年,等到成年了就没这么刺激,时间可不算多了。”他坐到李秋屿身边,像是低声密谋,“你这人,有时一点道德感没有,有时包袱又太重,师哥,我可以帮你,把那孩子弄过来,你以为你来真的了,其实不是。”
李秋屿也微笑着看他:“那是什么?”
赵斯同暧昧道:“还是肉/欲作祟,这是种非常新鲜的体验,你需要刺激。你说服自己是动了真感情,等你迈出那一步,发现跟往常没区别,不信吗?我可以帮你,不用你动脑筋,没有一丁点风险。”
李秋屿看着他,眼睛深邃,像一片汪洋。
“一个最正经的女人,到了夜里,都可能变成荡/妇,你对人了解还是太少了,对自己也不够了解,人总爱美化自己。”赵斯同不无得意。
李秋屿点点头:“说得好,你已经登峰造极,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要问你,要吗?我周末就能帮你办到,但怎么让小女孩觉得你这是在爱她,要看师哥的本事了。”
李秋屿的眼睛真黑,黑得浓重,久久凝视着他,赵斯同笑笑的又去咬苹果:“味道不错。”
苹果突然滚落在地,赵斯同被李秋屿反手摁在了沙发上,他这样高的人,这样结实的人,叫李秋屿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动也不能动。
沾满果汁的刀刃,在他脖颈上划了划,非常凉。
这是一瞬间的事。
“我想你可能也是不够了解人心。”上头传来李秋屿的声音。
第53章 刀在赵斯同的脖颈上……
刀在赵斯同的脖颈上来回抹着,他呼吸急促,知道李秋屿是来真的,他敢,赵斯同非常确定。李秋屿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丧失理智,头脑十分清醒。
李秋屿不紧不慢,像方才削苹果那样,人若看见,没有一个不讶异的,他完整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赵斯同身体颤抖,前方是沙发舒软的布,他一半脸陷里头,挡住了一些视线。
他又恐惧又亢奋,他可不舍得死,活着太好了,赵斯同巴不得活过王八,他起小就理解秦始皇。现代人觉得求长生不老太可笑,他们愚蠢,压根不懂一个人,一旦拥有无上权力,剩下的,只有永生值得追求,谁不想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唯物主义不过是自我的一种投降,对世俗的投降。他诧异自己这个档口,还能想起小时候的心情。他谁也不佩服,除了李秋屿和自己。
可李秋屿居然能到这个地步?太叫他刮目相看了。
赵斯同小心翼翼动着眼睛:“师哥,至于吗?我不过说说而已,我知道你敢,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到那个程度,对不对?”
刀面似乎抹干净了,李秋屿停在他动脉上,他身体好,血管粗壮。李秋屿清楚这世上最不想死的人,就是赵斯同了,他出奇地怕死,怕老。
“我现在知道了,你对她没那个意思,师哥,你要是真没那意思,我又怎么可能做什么呢?伤害她,就是伤害你,我不会这么做的。”
赵斯同示弱了,李秋屿声音平静冷淡,刀子依旧:“你不是怕伤害我,你一向把自己归为聪明人,想干什么,不用我点破。”
赵斯同咬咬牙:“对,但不管我的动机如何,我绝对不会做让你想去死的事。”
李秋屿居然认可:“我死了,你就失去最重要的观众了。”
赵斯同闭了闭眼,非常难受,他自小锦衣玉食,生活舒适,什么苦头都没吃过,这样窝在沙发里,下一秒就能送命的滋味,简直无法忍受。
“所以你应该明白,既然你都这样了,我肯定不会伤害李明月。我想说的是,师哥,你在我人生里真的扮演过很重要的角色,你不必把我想这么坏。”
李秋屿道:“话不全真,也不全假,你从我这儿学的东西就不必卖弄
了。”
赵斯同心想,他怎么还没挪开刀,混蛋……
“那好,我问你些事,你敢不敢全部讲真话。”他知道李秋屿从来不会无法面对旁人,只会无法面对自己,李秋屿是个不在意外界评价的人,他只在乎自己怎么看自己。
他深呼吸一口,“李明月这个事,你敢说,你对她完全是纯洁的,把她当孩子,没有过一丁点杂念?”
李秋屿淡漠说:“你希望我有,不管我有没有,你都会当成我有,赵斯同,你对我的幻觉持续太久了。你一直没搞清一件事,人心多少都会有冒恶念的时候,世上无完人,区别在于,有人叫恶念死在石板,有人给它提供肥沃的土壤。”
赵斯同一阵恼火,仿佛李秋屿背叛了当初的自己。他真想讥讽他,你还是美化了,怎么现在反而不敢承认灵魂里最阴暗的部分。但这个时候,这些话,不能再说,赵斯同倒不是怕刺激李秋屿。
刀贴肉变得温热,离开人面,很快又会凉下去,赵斯同觉得脸上一轻,他脖子都快断了,不大确定李秋屿会不会突然再来一下,他真是怕了,李秋屿的力气远超常人。
李秋屿无事发生一般,他看起来太平静,赵斯同慢慢坐起,发现刀子离开了李秋屿的手,水亮亮的,躺在茶几边缘。很快,他整个人瘫在靠背上:
“让我缓缓。”
李秋屿似乎没这个打算:“乔老师很不容易,应该受过苦,你这样对一个本就不算幸运的人,也过了。”
赵斯同对他知道这件事,丝毫不意外,他脑子依旧灵活无比:“你跟我说这些,为的是李明月,是关心乔胜男吗?你一是怕我通过乔胜男对她做什么。二来,即使我不做什么,乔胜男是学生心里很有威信的老师,教学优秀,一旦她有什么事,会影响教学,影响明月的成绩。”
他说的第二层,李秋屿本没想过,自认为没想过,赵斯同把他意识之下的东西说出来,李秋屿便在刹那间厌恶起自己了。他不好,一点也不好,他嘴里说着人在受苦,其实乔胜男受不受苦,不关他事。
“我至少比你坦白,比大部分人坦白,世人总拿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真实所想,无非是个人利益的事。”赵斯同像是很不屑,“我是喜欢过所谓堕落的生活,我喜欢漂亮女人,喜欢钱,喜欢美食,喜欢华服,喜欢享受一切,这不是每个人的欲望吗?我就要一条道走到黑,我有能力践行,就是坏人,你们心里想想,就是圣人。”
李秋屿点头:“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你那是喜欢吗?你不喜欢乔老师,你喜欢的是,看别人堕落,而不是自己堕落,你本来就在最底下了,还能往哪儿堕?”
赵斯同终于能露出点笑了:“好师哥,我是个纯粹的人,可惜你不是。”
李秋屿还是安稳如山坐在那儿,像是沉思,他习惯时时刻刻拷问自己,精神先于身体瘫痪。坦白的恶,虚伪的善,听起来像一对孪生子,没一个好鸟。他审视起赵斯同,自作孽,不可活,但赵斯同如果真的死了,也是他李秋屿的一部分死亡,他必须承担……他完全可以找个录音笔,引导赵斯同,把他的一切曝光,为什么没这么做?人永远无法完全认清自己的内心,它太深,太幽暗,灵魂间全是褶皱。
他看赵斯同的眼神,非常复杂,赵斯同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无灾无痛,太平得很,可坐在那儿,却像个受难者,没有任何一种生活能叫他满意似的。赵斯同目光停他脸上,又觉得他此刻心不在焉,像是对任何话题都不再感兴趣,突然沉默下去。
“你放心,我不会对李明月怎么样的,我怕死,真是怕死了。”赵斯同不知道李秋屿听到这句话没有。
门大约是响了一声,屋里静了,李秋屿拿起那柄水果刀,刀刃锋利,他观察了一会儿刀子,又放回去。人和这刀子,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物”而已。他突然有些烦躁,要管李明月,要管乔老师的事,似乎对向蕊,也还有必要谈一谈,他为什么要管这些呢?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跟这些人牵扯上了?这些都无聊,都没意思,厌倦透了。
李秋屿目光停滞,到很晚才躺到床上休息,几个小时后,他恢复正常。
周末他去学校接明月,学生们骑着自行车,铃铛一直响,他们像放出来的动物,倾巢而出,再四下流散,明月混在里头,穿着校服上衣,高马尾一甩一甩的,脑袋怎么这么圆呢?学生们真多,李秋屿比较了其他的女孩子们,没一个有她脑袋圆的。
“最后一节体育被乔老师要了,还拖堂,所以我们班出来晚。”明月跑到他跟前,话刚说完,李秋屿已经跟后头的人打招呼了。
是孟文珊,明月喊了句“孟老师好”,孟文珊看看她,微笑一下,跟李秋屿聊了几句,李秋屿摸着明月头顶,像做家长的一样,问她的学习情况,孟文珊一笔带过:挺好的。孟文珊压根不爱谈李明月,她不喜欢这孩子,但一个大人,去讨厌一个少女,又没意思。
“爸爸让我留意着学校有没有新进的年轻老师,说给你介绍,你还别说,这学期来了个研究生,蛮内秀的女孩子,要不要见见?”
明月看孟文珊怪高兴的,她不高兴。
李秋屿笑道:“谢谢你操心,以后再说吧。”
孟文珊道:“什么以后,你以为自己还小啊?”她笑着嗔他一眼,习惯性往上挎了挎包,声音很柔和,“改天一块儿吃饭,有话跟你说,先走了。”她看也没看明月,明月是学生,似乎也没有看的必要。
“你想跟人谈恋爱吗?”明月问道。
李秋屿说:“不是说过了吗?不谈。”
明月阴阳怪气啊了一声:“你要是想,找我们庄子的媒婆,她能一天给你安排见十个。”
李秋屿笑了:“十个?能见完吗?”
明月说:“能啊,打工的就趁过年那几天见,有的人,一个年关见了三十多呢,媒婆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你不要相信孟老师,她说人内秀,其实就是长得不好看。”
李秋屿道:“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说着话,走到小摊前,特别挤,学生停下来买吃的。李秋屿在她后头,两手握住她肩膀,一点点往前挪,明月仰头看他:“你不信的话,就去见,你只喜欢漂亮的,我知道,因为我也是。”
李秋屿垂着眼:“这不大对吧,不看人品吗?”
“那就脸好看,人也好的。”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就不找,反正除了谈恋爱,有意思的事还很多。你一定要听我的意见,找一个哪儿哪儿都好的人,没有就别老想着谈恋爱了。”
李秋屿失笑,两手在她耳垂上轻轻一拧:“不好好念书,都想什么呢?”
明月道:“你听不听我的?”
“听,听你的。”
路边有人卖松子,上头写着“东北松子”,明月瞅了两眼,她没吃过,李秋屿便过去问问,摊贩说,这没泡过柠檬酸。他满脸堆笑,卖力地推销:“我这就是样儿不大好看,没人的光溜,你只管吃,绝对健康。”
李秋屿没问价,也没讲价,叫人称点儿,这人装了一铲又一铲,明月拦住他:“哎,哎,太多啦!”李秋屿笑道,“没事,吃不完回头分给同学。”
两人买了松子,到车里吃,明月手指甲秃秃的,李秋屿剥给她吃,他剥一颗,她吃一颗,是怪香的。李秋屿自己也吃,好像他不觉得这松子香,明月发出了赞叹,他才尝出那点香味。
“这人肯定高兴,咱们买了他这么多松子,高兴坏了。”明月说着,又改了口,“你买了他这么多松子。”
李秋屿笑道:“就是咱们买的。”
明月笑笑,望着他,心道这个人总叫旁人高兴,他自己却不见得真高兴。
“他也许回去跟家里说,今天有泡生意特别好,因为他遇着了你,我发现,人一遇着你,就能发生好事,你自己就是好的。”
李秋屿有心事,直觉告诉他,明月这话完全反了。
“不是我,如果我身上被人看出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其实他们是看到了我的保姆。”
“就是你,她不在了,你这么说,她肯定要伤心的,我敢打赌,她也觉得你好,你不该说叫她伤心的话,这样想都不行。”
李秋屿一颗颗剥着松子,放纸巾上。
“她管教你吗?”
“管教,她不识字,到邮局取钱,或者给人寄信,都要带上我。她的经验,跟你一样,都是眼见的亲身经历过的,她没文化,却总能说出最有道理的话。”
明月想到杨金凤:“我奶奶也没什么文化,她教导我跟棠棠,她是讲道理的人。”
李秋屿说:“你奶奶很正直,把你教导得很好。”
明月情绪突然低下去了:“她身体不好,在家一直喝药,院子里药渣多的很。她自己夏天还去山上刨草药,她自己说,这么些药,都够喂一头牛的了。你知道牛能吃多少草吗?”
李秋屿放下松子,很郑重说:“我带她来看看吧,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不管什么病,到城里来看看先诊断一下。”
明月也有些犹疑:“等我放假,我问问奶奶。她不爱来城里,也没来过,我听八斗叔说,我奶奶害怕,你要是不去,本来是叫八斗叔送我的。”
“害怕什么?”
“害怕城里大。”
李秋屿道:“没关系,怕也不要紧,我会带着她。”
明月自语道:“为什么好医院,好医生,都在城里呢?我们什么也没有,小病不看,大病等死。”
李秋屿没法回答她,他之前的心情又消逝了,没有烦躁,没有无聊,他要管她的事,他没法不管,开了那个头,他和赵斯同一样,一条道要走到黑。
“这件事,我会帮你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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