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像?不知道。
张蕾坐得很矜持,她五官不够突出,可浑身上下做出一种少女才有的美丽,她得到这样的夸赞不稀奇,但这来自一个成年男性,一个看起来很有魅力的男性,这点才重要,她知道乔老师比自己懂得更多,她是老师嘛,可她不好看,又老了,没男人稀罕她,她笃定赵斯同只是出于礼节,加上她的老师身份,才跟她客客气气交谈着,离了这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你们是来参加售书会?拿到签名了吗?”赵斯同很会聊天,从不叫话掉地上,乔胜男说,“签名倒无所谓,这人的书早些年看的了,今天来见见什么样。”
赵斯同笑道:“人就是这种心理,总想见见真容,其实见了,好像和自己也没什么差别,一个鼻子两只眼,是不是,同学们?”他很自然地也照顾到两个中学生,明月笑笑,张蕾也笑,她接上他的话,“我如果当作家,绝不轻易露面,这样读者会一直把我想的很神秘,很美好。”
赵斯同说:“有道理,我也这么想的,”他对她会心一笑,“就冲这点,你都可以当作家了。”他问乔胜男,“你这两个学生念书一定不错。”
乔胜男觉得张蕾太爱表现了,小姑娘,能理解,主要是赵斯同这人看着有不俗的外表,谈吐也很好,没什么距离感,有种不分男女老少都会喜欢上他的感觉。
“是都不错,不过要说写作天分,李明月刚入学的时候我们就注意到了她,她在《晨曦》杂志上发表过文章,这在学校里还是头一回。”
乔胜男说话带着浓浓的教师味儿。
“你叫李明月?好名字。”赵斯同说,他笑看明月一眼,“我们的教育需要的正是乔老师您这样的伯乐,能发现学生天赋,帮助她们发展,在《晨曦》杂志上发表文章可不容易,用的真名吗?有机会一定拜读。”
听他这语气,没人会觉得他只是说说,尽管这样的场面话特别常见,张蕾还是微笑着,心里恨起来。
乔胜男替明月说道:“是真名,三月刊,写的家人,办公室老师都觉得这孩子很有潜力。”她希望为明月争取点什么,叫赵斯同注意到她,物质奖励也是荣誉,这些生意人的钱就该投在好孩子身上,明月不愿填表,乔胜男觉得惋惜,这是多好的机会,接受亲戚的帮助,反而不如陌生人,考量的标准客观,也不必事后觉得太亏欠,她吃良心债的苦,不想叫明月也吃。
明月一阵别扭,乔老师给她做主太快,她理解老师的自豪之情,但不想四处宣传,她写奶奶,不是为了发表叫人都知道来赞美她的。
“一定拜读。”赵斯同望向明月,说得那样诚恳,乔胜男又提及张蕾,“这孩子也很优秀,初中就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
张蕾不稀得这样的举手之劳,她鄙夷乔胜男,清楚她的重点在哪儿,自己不过像买菜时附赠的一把芫荽、小葱。她露出一种腼腆神情,知道赵斯同会看自己。
话题始终围绕着学生们,乔胜男觉得赵斯同很难得,这年头,唯金钱至上,真正尊重老师的人不多。他这样年轻,态度竟这样端正。大约是觉得话说得差不多,赵斯同要请她们吃饭,这便是客气了,乔胜男拒绝,她一起身,两个学生也跟着起来。
“裙子。”赵斯同点到为止,提醒乔胜男,她裙子有一块压得很皱,太久没穿,她笑一下,抚了抚,也不是很在意。
赵斯同想她不是爱穿裙子的女人,但今天穿了,并不好看,估计出门前连熨烫都没搞。她是来看作家的,赵斯同认得这个作家,作家来这个城市做活动,是他搭的线,他对文化事业相当感兴趣。他猜,乔胜男一定失望,这也许是年轻时候的一个幻想,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丑人当作家的概率更大,你多半要失望的,尤其本土的男作家们。更残酷的是,这个作家,私生活一团糟,他说出来,恐怕乔老师人生都要幻灭了。
冷硬的身体之下,埋着火一样的热情,这是赵斯同对乔胜男的一个判断,她孜孜不倦教诲着别人的灵魂,可能忘记了自己的。
“挑几本书吧,孩子们,光顾说话耽误了你们买书的时间,我请客。”赵斯同带笑,“乔老师一定要接受我的一点心意,送孩子们几本书,当然,您也要挑。”
盛情难却,乔胜男拿了本教辅,赵斯同见两个女孩子走开,说:“资质这么好的孩子,想必家庭教育也很成功。”
乔胜男说:“李明月是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过,爷爷还去世了,赵先生可能不太了解乡下,这样的孩子,也就是长辈给口饭吃,不饿死能长大就行,要说教育,谈不上的。”
赵斯同让表情意外:“是这样?这孩子填申请表了吗?我可以帮点小忙。”
乔胜男说:“没有,可能孩子自尊心比较强。”
赵斯同道:“乔老师方便再劝一劝吗?”
两人低声交流着,张蕾选好书回来,她享受花这种男人的钱。只有明月,她什么都没选,赵斯同看看她,快步抽出一套全新的《鬼》送给她,乔胜男瞥见,觉得不是很适合学生看,先替她接着了:
“谢谢赵先生。”
赵斯同说:“客气,我刚碰见她时,她在看这本书,应该是有兴趣。”
他们一道下楼,乔胜男在电梯上眺一眼散去的现场,脚底下没注意,踩空了,赵斯同眼疾手快,他扶住她,他手掌的力度、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料渡来,他身上有特别的香气,可他微笑着,一点不唐突:“小心。”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刚才的触觉乔胜男无法确定是否发生过,她脸上镇定,说了谢谢。
明月问乔老师有没有崴脚,她深知崴脚的威力。
张蕾看着,她见过女人软泥一样挂男人身上的样子,女人一挨男人,就是另个样,正经不了,她观察着自己的老师,知道流言没错,乔老师是个老处女。
师生三人跟赵斯同道了别,又道谢,一块儿等公交车。
“李明月,什么时候喜欢看陀思妥耶夫斯基了?”乔胜男问。
明月说:“我随便翻翻,正好这本书表叔家里也有。”
“乔老师看过吗?”
“看过,我不喜欢他,他喜欢讲宗教,上帝那一套,哪有什么上帝,我对这个没兴趣。”
乔老师说话就是这样直接,她的神情,像是随时能唱出《国际歌》。
“这书太厚了,想看等高考完再看吧,现在耽误时间。”
她们上了车,前面只有一个位子,让给乔胜男坐,两人往后挤,张蕾一直似笑非笑的,被人挤得晃晃悠悠:“这个赵斯同,我还以为是个暴发户,看着跟你表叔一样高。”
明月说:“你不是很看不上他的吗?”
张蕾说:“我凭什么看不上人家?学校男老师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他模样好,还大方,哪像男老师,抠抠搜搜的。”
旁边大爷说:“哎,哎,学生不兴这么说老师的,老师抠不耽误教你们知识。”
张蕾冷笑一声:“你是退休老师?”
大爷说:“我不是,我说句公道话。”
张蕾脸偏过去,不再搭理老头。
十二号那天,新闻里说四川地震了,很大的地震,伤亡严重,要师生们捐款。明月捐了五十,她要吃一段时间的馒头榨菜,她想起李秋屿给向蕊买的发卡,很不是味儿。学校里流传,企业家赵斯同捐了上百万,他真是太有钱了,明月想,可有钱不见得愿意捐款,是她误解赵斯同了吗?她对他观感算不上好,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
天气热了,能穿裙子,明月有一条新裙子,李秋屿买的,洁白如雪,不耐脏,但穿起来显得人苗条,干净,明月一穿上它心情特别美,可同时又有负担,总是怕蹭着东西,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在食堂吃饭,男同学被人挤了,洒她一裙子菜汤。她欲哭无泪,只能回寝室脱下来拿洗衣粉泡。晌午有走读生借寝室休息,看见她裙子,翻了翻水洗标,说你这裙子七百多呢。那同学很羡慕,说她也想要这款裙子的,妈妈没舍得给她买。
明月啃着馒头榨菜,穿七八百的裙子,这是室友们无法理解的事了。她不知道价格,衣服是去年买的一直没穿,她察觉到异样的目光,也有些难堪,没办法解释。
她忽然疑心发卡是真的,可没法验证,只能找孟文珊,孟文珊没留意过她脑袋带什么发卡,看了看,问道:“秋屿买的?”
明月点点头,孟文珊非常吃惊,她便知道了果然是真的,一下有了重担。孟文珊脸色不太好看了,说:“难怪女朋友跟他分手。”一个男人的钱,分去给“外人”那么多,哪个女人受得了?
明月耳根发热,她一直晓得他好,待自己非常好。却是头一次隐隐觉得,这样的好,是超出合理范围的,要不然,孟老师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凡是个人,也能看出来。谁给小孩子买这么贵的东西呢?不当吃,不当喝的,一块钱一个明月都嫌不值。
这下好了,人同学又该觉得她如何如何了,明月苦恼地乱抓抹脸,她没法跟人说,闷闷不乐。教室里也躁动,要分班了,大家要告别了。不知谁给她抽屉塞了小纸条,是表白的,说喜欢她,觉得她特别,不希望影响她学习,叫她知道而已,高考后再说姓名。明月一股怒火起来,这谁啊?不希望影响我学习还写这个?她只觉得愤怒,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把纸条撕碎扔了,唯恐人看见,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垃圾桶前,好像撕碎人家的心意,也是种罪过。她真的很烦,她一点都不喜欢男同学来爱慕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样?大家做同学不好吗?就像卓腾那样,刘方圆那样,她到高中没一个相熟的男同学,她觉得陌生,男同学们是很活跃的,打球、聊天,他们也很爱讨论各种热点话题,但好似完全是另个世界的人。
明月想大叫两声,她讨厌别人加给她莫名的负担,李秋屿也不例外。高考期间,学校放假,李秋屿要接她,她却提前一个人坐公交来了酒店,前台那个漂亮的姐姐记性很好,李秋屿带明月来过,就记住了。
这会儿的天气,特别适合游泳,露天游也没问题。李秋屿就在露天游泳池里游着,明月被人领过来时,他正像条长鱼在水里跃动。
明月一边走,一边看他游,水真清,却是蓝色的,李秋屿手长脚长,游得非常轻松,他是鱼,但是一条美人鱼,明月仿佛第一次发现男性的身体之美,修长,有力,她都要忘记自己在车上打算问他的话了。
李秋屿打水里冒出,看到她,有点惊讶,很快笑道:“明月?怎么找来的?”他从池子里上来,结实的、赤裸的上身,一下暴露,李秋屿捞起浴巾擦拭身体,明月脸轰的热了,她不是没见过,庄子里一到夏天,男人便爱这样,坐在树下打牌,有人黢黑精瘦,有人肚子老大那样挤着。明月没不觉得有什么,非常习惯,可李秋屿不同,她好像没法接受看见他裸体,慌乱地往一边看,半天说不出话。
他用浴巾裹住身体,叫她在这里等等,他要换衣服。
水面尚未平静,明月看着池子的涟漪发呆,李秋屿换好衣服出来,才是她熟悉的模样。
“怎么来的?”
“坐公交。”
“怎么不等我去接你呢?”
“提前放学了,因为要布置高考的考场。”明月嘀咕道,“你怎么不穿衣服游泳啊?”
李秋屿笑道:“穿泳裤了。”
明月有很多事想跟他说,眼前却还是他裸着的样子,她心烦意乱:“你可以穿个上衣。”
李秋屿说:“这要求有点高,你会游泳吧?我记得你说过会狗刨,想在这儿试试吗?”
明月很震惊:“我不会脱衣服的,我才不会像你这样光着身子。”她早发育了,李秋屿把她问得有点害羞,又着急,她是大姑娘了,他却这么跟她说话,她真是必须得生他气。
李秋屿笑道:“有女孩子穿的泳衣,城里女孩子也学游泳,大家都这么穿,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他见着她很轻松,很愉快,他很珍惜这样的感觉,告诉自己,对明月的喜爱,就像人喜欢明媚阳光、清新空气那样,他绝没有再更进一层的意思。似乎要证明这点,所以李秋屿又像对小孩那样,拍拍她脑袋,“给你买件泳衣,试一试感觉?”
明月一下记起之前的打算,她正色道:“我都说了,你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就不该用这些东西诱惑我,那个发卡,是我该有的吗?我根本没有戴那个发卡的条件,你硬让我有了,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好。”她说完是个惆怅的样子,“我从没想过要你花钱买什么,自打认识你,一直都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一块儿吃饭,就很好了。那个发卡,你骗我十块钱买的,根本不是,孟老师说是真的,那个东西很贵,贵东西让我难过,我奶奶还在卖豆腐,我却戴这样的发卡,我不自在,你会怪我吗?因为我信任你,所以才什么都说,我必须说出来。”
李秋屿也没法解释了,他思索良久,才说话:
“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我不会怪你,我初衷很简单,就像你得了稿费会想着给奶奶,你孝敬奶奶,是没有目的的。”
“你对我好,是像我对奶奶那样吗?”明月望着他的眼睛问。
李秋屿没直接回答:“如果不是呢?”
“是想做好事?”
“什么是做好事?”
“就是一个人很善良,做有益于别人的事。”明月奇怪他怎么问如此简单的问题。
“有纯粹的善吗?不带一点功利性?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资助你念书?如果是出于我想得到好名声,或者别的,这不是自由的善,这还是做好事吗?”
“什么叫自由的善?”
“不受人意志影响的,举个相反的例子,你把吃的让给更小的孩子,这可能是你受教育的引导,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你对奶奶,也许不是没有目的,因为她为你付出太多,你要回报,你不愿意戴贵发卡,是想到她还在受生活的苦,不是你不喜欢发卡,你希望良心好过,你对奶奶,是自由的善吗?”
明月完全被李秋屿弄糊涂了,这问题太尖锐,她迷茫地看着他,两人站在日光下,仿佛谁也没感到天气的炎热。
“也许吧,我没达到你说的自由的善,可爱不是假的,我很爱奶奶,也爱棠棠,只要我的爱不假,自由不自由不重要。你资助我也是,虽然我更希望你是因为喜欢我,觉得我值得,但如果你是因为别的,我还是喜欢你的,因为我真来城里念书了。就算你没有资助我,咱们只在春天的时候见过面,说过话,我一辈子都会喜欢着你了,我也是自由的,因为这不是人家教我的,不是书上学的,是我打心里生出来的。”
李秋屿走过来,垂眼看她:“我信。”他想把明月按进胸膛里去,也仅仅是牵她手,“咱们吃饭去。”
明月攥他手指:“那你是因为喜欢我资助的我吗?觉得我很好?”
李秋屿点头:“没人比你更好了。”
明月心满意足:“咱俩一样了。”
她紧挨着他,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有人给我们学校捐了实验室,这次地震,学校说他捐了上百万,母亲节那天,我跟乔老师在书店见到他了,他叫赵斯同,看着有点像你,还跟我说话了,你听说过他吗?”
第47章 李秋屿不觉得意外,……
李秋屿不觉得意外,像是一片叶子,终究要落到脸上来。
“我们认识,大学校友,我比他大一届。”
明月这下倒意外了,问道:“熟吗?”她一个高二的也认识,将来自己念高二了,还是不见得认识高一的、高三的,大学那样大,他竟然和赵斯同认得。
李秋屿说:“算不上,怎么会找你说话?”
明月复述一遍当天情形,不忘强调:“我记着呢,你不让我随便跟人搭话。”
李秋屿道:“你搭话了吗?”
明月狡黠一笑:“还是搭了,我说你刚抓过苍蝇,别摸书呀,回头人家还买不买了。”
李秋屿失笑,最终笑出声来,明月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好像听了个大笑话。
“怎么想起来这么说的?”
“想到就说了。”
“还聊什么了吗?”李秋屿漫不经心问着,明月摇头,“他跟乔老师说了会话,乔老师还提我作文发表的事,弄得我不好意思。”
李秋屿眉头蹙着,像是太阳照的自然反应,对明月笑道: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荣誉。”
“他非要送我《鬼》,乔老师先替我收着了,建议我高考完看,这本书到底说什么的呀?”
李秋屿笑笑:“也没什么,作者拿一桩政治事件当原型写的小说,篇幅比较长,这个作者的书都不是太好懂。”
“你喜欢他吗?我看你书架有他好几本书。”
“以前喜欢,现在工作忙不怎么看了,明月,以后万一再见着他,别搭腔,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懂吗?咱们不随便跟外人尤其男性说话。”
明月停下来,瞅瞅他:“那个人看着可像你了,真奇怪,他连说话的语气神情都好像你,你俩不是一家的吧?”
李秋屿嘴角一弯:“当然不是,可能我们身形看起来比较像。”赵斯同是把他复制下来了,他淡漠地想,没什么强烈的感觉,明月说,“我不喜欢他,他捐了钱我也不喜欢他,反正第一眼看见他,我就不喜欢。”
李秋屿瞧着她:“你喜欢我吗?”
明月立马道:“喜欢,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李秋屿频频点头:“你不是说,他像我吗?怎么第一眼会不喜欢他呢?”
明月稍微呆了一呆:“不知道,我还讨厌他像你,不想有人像你,我敢肯定,他跟你不是一样的人,他一看就是故意让人喜欢他,你不是,你天生叫人喜欢。”
李秋屿笑看着她,手指打她唇上一抹,轻轻错指腹。
“还以为你来时嘴上蘸了蜜,也没有。”
他好像一点不觉得这个动作暧昧,非常坦荡,明月倒有点害羞了:“我说真话你又不信。”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还不会骗人。”
“你会骗人啊?”
李秋屿手指停嘴唇上,半真半假笑:“会,我很会骗人。”
“才不信呢。”明月下巴一抬,她睨他,“你说,这个赵斯同看着很年轻,为什么那么有钱?”
“他确实年轻,还不到三十岁。”
“他是不是很有本事,挣这么多钱?”明月本来觉得李秋屿的钱就很多了,赵斯同更年轻,更有钱,为什么有的人钱就挣得那么容易呢?
李秋屿又变成了浅的笑意,他上次偶遇向蕊,她拿着卡在商场里肆意消费,李秋屿如常招呼,她冷眼看他,说了好些气话。赵斯同在追求她,她本以为李秋屿已经是大方男人了,跟赵斯同一比,便再也不算什么了。他这么年轻,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财富,他又会说情话,甜言蜜语,谁不爱听?他对女人的功夫,跟大姑娘绣花一样,特别柔情,特别细腻,向蕊又掉进了恋爱的罐子里。可一见着李秋屿,她的心痛起来,他是她的心病,她却不是他的心病,她要让他难受,她偏要跟有妇之夫一块儿,看他生气不生气,她把堕落视为对他的惩罚,即使人往下坠也有见不得光的快感。可她一点也不了解他,没人惩罚得了李秋屿,他只接受自我的审判和定罪,李秋屿不难受,他就像路上见着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是义务,是人情世故,完成走人。
赵斯同的钱,当然是他自己靠本事赚的,他确实有本事,脸皮够厚,心够黑,这通常是成功人士们必需的个人素质。他同时又阳春白雪,爱好艺术,这里有真爱,却未必不是洗钱的好门路,他爱艺术,但需要艺术为他谋利时,艺术就成了他的狗,和娼妓无异。李秋屿洞若观火,赵斯同能把一切利用上,是个天才,心地邪恶的天才。李秋屿后期和他相处发现这点后,有种如临深渊之感,又诱惑又危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放纵对方跟自己亲近,一度如密友。赵斯同大学里所作所为,扪心自问,他李秋屿并不是都反感,他旁观着,有时竟也会兴致盎然,愿意一探究竟。
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绝对不是巧合,李秋屿警觉,他知道他想做出些什么,并会坚定不移付出实践。确实如此,赵斯同上次见过明月后,找到那文章,这是个农民家庭的孩子,他莞尔着对杂志自语:师哥啊师哥,你什么时候跟劳动人民走这么近了?
这是个谎言。
李秋屿想着赵斯同时,他在子虚庄。
人正收麦子,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收割机运作着,非常壮观的农忙,赵斯同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无尽的麦田,一块连一块,没有边界,他是个感觉特别发达的人,他要为农民的土地落泪了,完全是因为壮观,一种大的景象,这让他心潮澎湃。视线毫无阻隔,极限在天边,天的尽头。
金色的海洋,金色的世界。
这一刻,最伟大的画作也只是对这自然痴心妄想的模仿了,赵斯同非常喜欢眼前的景象,他用一种审美的,不事生产的目光去欣赏着,要击节赞叹,多么伟大的色彩!
色彩里头的农民,一个陌生的群体,他们是点缀,赵斯同微笑看着一切,他很快嫌收割机破坏了这种美,太机械了,机器不该争夺自然的本真,应该让农民靠手靠脚劳作,来维护这种美,必须有农民,才能叫美延续下去。
他们还必须有刀刻一样的皱纹,古铜一样的皮肤,健硕的大腿,呈虎踞龙盘之势,穿梭在色彩里,才能和这样完美的大地匹配,吻合,是美必不可少的因素。该死的收割机,工业化真是败坏,赵斯同深深遗憾。
他用几根烟,立马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了。几个老汉,争先恐后问他想打听什么,非常热情。赵斯同带着和气的笑,他跟这些人闲说几句,便明白为什么这个群体是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本质愚蠢,短视,有点小聪明,兴许能在实际生活中搞到点小便宜。土地是美的,但土地上的人,只是一根烟的价值。
明月的家庭情况,他摸查清楚了,非常适合当新闻的主角,糟糕的出身,励志的经历,是当代农村学子的最佳成长模板,太正面了。
“李万年没福气,他家要出人才,看不到啦。”
“杨金凤有福,卖豆腐将来供出个大学生。”
“那可不是她供的,这是命里的事,哎嗨,有贵人缘,啥事不成?”
赵斯同微笑不止,他听农民说话,想象李秋屿当初如何在茫茫土地里找到李明月的,他又是怎么听下去的?听这些农民说话。
老农们身上的酸汗味儿像腌透的鱼,那样硬,浓烈,赵斯同忍受着,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他不得不继续忍受,乡村的人对每家每户的事情了解的那么详细,明月的爸爸,是个搞传销的骗子,骗村里人的钱,骗他老娘的钱,被乡民们
鄙视,但李明月就是命好,有贵人相助。
“她家没亲戚吗?”
“都不来往了,杨金凤跟亲闺女都不来往,哪有啥亲戚?”
“怎么和女儿也不来往?”
“还能为啥,为钱的事,杨金凤卖个豆腐不易啊,她家原先还有个小子,喂火腿肠噎死了,小孙女也送人养了,家里拢共她一个人出力,没旁人啦,明月那小妮儿能念出来真是老陵的事。”老头子一副勘透此间真相的样子,带点得意,赵斯同为他再点一只烟,他便诚惶诚恐,“有劳,有劳。”
赵斯同始终是笑脸,他听到任何人间惨事都绝不动容,这样的事,刺激不了他的情感,他把剩的烟留下,老汉们受宠若惊,目送他老远。
明月的家,叫两扇旧黑木板门挡着,自然无人,土墙上爬满丝瓜,顶着黄花,也有梅豆,墙叫这两样覆盖住了。尘土弄脏了赵斯同的鞋,他跺垛脚,走了一段小路,转到大路上,出了庄子,眼界再次陡然一宽,远远见所谓的东湖地里站着人,据说里面有明月的奶奶,哪里有湖呢?赵斯同对这些称谓,感到莫名,他辨认片刻,一个瘦的、黧黑脸面的老年妇人,跟在人后头,像在商量什么,她跟得紧,前头那人叼着烟,一直在摆手。
赵斯同冒着烈日,眯眼看了会儿,风是热的,卷起路旁树枝扫到脸上,他退几步避开,尘土飞扬,这儿真够脏的。
回城后,有段路非常堵,全是学生,赵斯同才发觉是高考时间。赵斯同请书记的一号大秘吃饭,还有陪同的几人,气氛很融洽,但事情却还没落实,这秘书非常鸡贼,一直跟赵斯同打太极,此人看着是铜墙铁壁,他当然不信。
大约九点回酒店时,碰上李秋屿,赵斯同笑着拦他:“师哥看样子要回家了?什么时候,请我到家里坐坐?”
李秋屿说:“家里条件比不上这儿,怕寒酸到赵总。”
赵斯同道:“不是这个原因吧,这两天高考,你得忙着照顾小侄女。”
李秋屿说:“不如你慷慨,我只照顾一个孩子,你都捐大楼了。”
赵斯同十分赞同:“我一直都关心祖国的教育事业,关心祖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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