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车马慢》作者:Shim97.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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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都的变化很大吧。”前座的中年雄虫笑了笑。

  方曜点点头:“是啊。”

  他说着,忍不住看看自己身旁的座位上,端正摆着的相框——那是喻晓的遗像。

  喻晓在见证了超级原子弹试爆成功后,没几个月就患上了癌症,情况恶化得很快,去年底没能撑住,在高原上去世了。

  方曜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了云纵山脚下。

  这次回到首都接受表彰,能出席的就只有这一张遗像了。

  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想着,这些人会知道他们吗?会记得他们吗?

  他们这些凭着一腔热血,从一张白纸走到了试爆超级原子弹的人们,还有数万名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工人们,隐姓埋名在高原上奋斗牺牲,会有人知道他们吗?

  这时,轿车驶过一处繁华的街口。

  方曜一下子坐了起来,凑近了车窗。

  窗外不远处,是首都政治经济大学的校门。

  前座的中年雄虫问道:“怎么了?您看到什么了?”

  方曜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分别六年了,阿昭早就毕业了,工作后都被提拔了好几次了。

  虽然他这些年来一直有收到阿昭的信件,可毕竟没有亲眼看见阿昭经历这些,他总还觉得他仍在大学读书似的。

  他便摇摇头,有些失落地笑了笑:“没什么。”

  前座的中年雄虫说:“咱们马上就到了。按领导的吩咐,表彰大会后,立刻送您去检查身体。”

  方曜沉默片刻,问:“我这段时间只能待在首都吗?”

  中年雄虫一愣,思索片刻,回答他:“原则上是只能待在首都,三年后可以在专门保护下到外地疗养。”

  方曜不作声了。

  中年雄虫又说:“不过,您要是现在想去外地疗养,也可以申请……”

  方曜摇摇头:“我不是要疗养,在首都还有工作没完成。”

  他只是想去宁西州看看阿昭。

  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阿昭写的信也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本来他很笃定阿昭不会忘记他的,可现在他不敢笃定了。

  这时,皮卡车慢慢停了下来,中年雄虫连忙提醒:“方老师,咱们到了。”

  方曜深吸一口气,抱着喻晓的遗像走下车。

  面前就是威严的大礼堂,两旁站着笔挺的仪仗队。

  负责驻守核试验基地的刘应将军比他先到,在门口等着,和他一块儿往里走。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授勋大厅门口。熟悉的、小时候还抱着他玩的舒伯伯,现在正穿着军装,站在台上,微笑看着他。

  而台下坐着的,有母亲,有父亲,还有其他大元帅和国家领导人。

  他们都为他鼓掌,对他为国家做出的贡献致以敬意。

  方曜一步一步往前走,心潮澎湃。

  多年的辛苦努力、厚积薄发,无数个苦苦煎熬、等待黎明的夜晚,才铸就了今天的一次荣耀。

  可是,还有那么多倒在黎明前夕的战士。

  他等到了成功,可有很多人未能等到。

  方曜深吸一口气,站上授勋台,接受了舒主席为他挂在胸口的勋章。

  金色徽章闪闪发光,挂在胸前,沉甸甸的,就像压在他肩头的责任、期待,还有牺牲的战友同事们的血和汗。

  可它又轻飘飘的,在主席为他佩上的那一刻,它代表的无上荣耀,便成为了过去。

第123章

  左安县和德阳县十分不同。

  也许是因为地域、自然资源的禀赋不同,两个地方的民风有着巨大差异。

  德阳县在海边,人们靠出海打渔为生,所以大家十分团结,讲义气。

  而左安县从古至今就盛产矿产,有特许经营矿产的权利,是发家致富的关键,所以这里的人们,讲究官本位,讲究关系网。

  应运而生的,就有了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他们在本地只手遮天,黑白两道通吃,政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路昭刚来时,体会还不深刻。他像在德阳县那样,每天晚饭后出去走一圈,觉得这也就是个发展落后、民风淳朴的小县城。

  可直到有一天,他在路上走着时,忽然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路边一家小店的店面被砸了。

  路昭眉头一皱,走过去一看,几个穿着花衬衫、吊儿郎当的雄虫,正抬起店里的木桌木椅,哐哐哐往外扔。

  木椅子好些都老旧了,砸在外头的马路牙子上,登时散了架。

  店里的食客吓得尖叫,纷纷逃去。店主是个雌虫,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我刚刚给孩子交了学费,真的没有钱了。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下个月一定交、一定交……”

  “你上个月也说下个月再交,现在又说下个月,你耍我们玩呢?”为首的雄虫一把抓起他的头发,“保护费,从来就是一个月一交。这条街上人人都拖几个月,我的脸往哪儿搁?”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保护费?”

  店内众人都看了过去。

  路昭就站在门口,紧紧皱着眉:“交什么保护费?交给谁?”

  “嚯,来了个管闲事的。”

  店里的几个地痞流氓哄笑一声,一人伸出手指着他:“外地来的吧?没你的事,识相的快滚!”

  他们的态度实在嚣张,骂完人后,又一把拎起那跪在地上的店主。

  “今天不交保护费,就把你这店全砸了!”

  路昭实在看不下去,冲进店里:“把人放开!我要报警了!”

  “报警?”为首的雄虫重复了一遍,几人哄然大笑。

  “哪儿来的外地人,知道这条街归谁管吗?”雄虫将店主往旁一推,走过来,“这条街,这个片区,都是虎哥说了算,警察管不了。”

  “我代虎哥在这儿收保护费,你叫警察来,你看他们敢不敢抓我?”

  他手下几个雄虫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将路昭围在中间。

  路昭并没多少胆怯。

  这个地方风气落后,性别不平等的现象还比较严重,所有雌虫几乎都被驯化了,不敢反抗雄虫。

  但他可不一样。

  他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就连生离死别也经历了好几回,根本不怕什么威胁,也不怕死。

  更何况,他的一双拳头,打这几个歪脖子树绰绰有余。

  他就镇定地继续问:“虎哥是谁?”

  “你来左安,连虎哥都不知道,就敢多管闲事。”雄虫走近一步,“看你脸蛋身条得劲儿,叫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他身旁几个雄虫哈哈大笑起来。

  路昭皱起眉头。

  “啧,还生气了。这小脸可真嫩,咱们这儿养不出这么水灵的脸蛋……”雄虫说着,上手就来摸路昭的脸。

  下一刻,他被一拳打得飞出去几步远,撞翻了店里的木桌。

  他带来的小弟们都惊呆了,瞪着路昭还未收回的拳头。

  “你敢打我们大哥!”

  他们一下子冒起了火,一拥而上,路昭连忙闪身躲过,捡起地上的一条桌子腿一挥,哐哐又抡趴下两个。

  剩的两个雄虫身板最瘦弱,看路昭这样剽悍,已经胆怯了,可路昭也没放过他们,一人一脚,踹翻在地。

  收拾了这些乱叫的小弟们,他走过去,一把拎起了那个被打掉牙的领头雄虫,把他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

  “老板,拿菜刀来。”路昭说。

  被他按着的雄虫一听,登时叫了起来:“你敢拿我怎么样,虎哥不会放过你的!”

  路昭用力压着他的脑袋,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啊。反正要被算账,我干脆今天就把你剁了,被算账也不亏。”

  雄虫傻了眼,他的几个颤颤巍巍爬起来的小弟也傻了眼。

  店主发着抖,把菜刀递了过来。

  路昭接过菜刀时,才发现,这位店主的一双眼睛似乎有些问题,眼珠是灰蒙蒙的,像看不清楚。

  他拿着菜刀,抵住了雄虫的耳朵:“欺负一个盲人,挺有本事哪,先割你一对耳朵吧。”

  这下雄虫知道自己碰上狠角色了,嚣张气焰登时灭了,求饶道:“这位好汉、这位好汉,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是那条道上的?下回我再不敢冲撞你了,你大人有大量……”

  路昭哼了一声:“先告诉我,虎哥是谁。”

  雄虫的耳朵就在他菜刀下,哪还敢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他所称的“虎哥”,全名叫郑大虎,是左安县一霸。

  他手下据说有千名小混混,比县城编制内的警察还多,常年在左安县为非作歹,连政府都管不了。

  他在县城里,只要看见哪个项目、哪个商店挣钱,他就要去参干股——就是一分钱都不出,就要别人把股份送给他,给他分红。

  而且县里所有在固定场所做生意的人,都要给他交保护费,简直就跟国家征税一样。

  可国家征税,税款是要用来做基建、建设福利系统,惠及全体百姓的。

  而郑大虎收保护费,则是为了养着手下的小混混,让他们为他去欺压老百姓,收保护费,形成源源不断的利益闭环。

  路昭觉得不可思议。

  在新民党的天下,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就算郑大虎有天大的本事、手底下有再多的人,他毕竟只是个地头蛇,又不是什么正规军严密保护的领导人,总有落单的时候。

  只要有机会,一击即中,把他抓了,他手下的小混混必然四分五裂。到时再把这些小团体逐个击破,这些成不了气候的纠集势力就会烟消云散。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左安县政府就没一个能人能想明白?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店门外传来一声喝问。

  “你们在干什么?!”

  几名警察提着警棍走了过来。

  路昭回头一看,刚想说话,被他按着脑袋的雄虫已经大叫起来。

  “警官来了!警官来了!我告诉你,你别嚣张,你知不知道整个公安局我都认识……”

  路昭皱紧了眉头。

  几个警察走过来:“在干什么?把菜刀放下!”

  路昭松开了这名雄虫,将菜刀还给了店主。

  雄虫看见有人撑腰,立刻又有底气了,凑在警察跟前,指着路昭:“他刚刚拿菜刀要割我的耳朵!警官,把他抓起来!”

  这几个警察显然知道他和这几个小混混是什么德性,板着脸,说:“又在这儿逼人家交保护费?”

  雄虫立刻说:“哎呀,没办法,我也得给虎哥交差啊!”

  他搬出这个“虎哥”,几名警察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路昭观察着场面,留意到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这个“虎哥”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几名警察象征性地训斥了雄虫几句,就转向了路昭:“你怎么能拿菜刀割人家的耳朵?”

  路昭知道和他们费口舌没什么用,要正面对上郑大虎,显然不是这么几个小兵能说了算的。

  他就没搬出自己的身份,只说:“他调戏我。”

  雄虫:“……”

  路昭丝毫不觉得害臊:“他要摸我的脸,我才打人的。”

  一众雄虫们都说不出话了。

  这几年经济发展迅速,社会风气比前些年开放多了,可在小地方仍然是很注重异性之间的距离的。

  就算是正在处对象的雄虫雌虫,走在大街上也不会牵手,更别说有别的什么亲密行为。

  牵手、摸脸、亲吻,这些行为,以前还被称之为流氓罪的。

  不过被轻薄的雌虫,一般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像路昭这样,把五个雄虫都打趴下了。

  这个理由一搬出来,警察们也不好说什么,把两边都教训了一遍,让他们把店里收拾干净,桌椅板凳都摆好,才走了。

  雄虫带着的那几个小混混自然不乐意,干活干得勉勉强强的,把桌椅甩得砰砰响。

  店主一声都不敢吭,路昭就开了口:“你这是收拾店,还是想把店里再砸一遍?”

  他径直走到了那几个摔桌子踢板凳的雄虫跟前:“好好干活,把摔坏的桌腿和椅子拼好了。”

  几个雄虫只敢冲桌椅板凳发火,哪敢再跟他打一遍?

  他们只能压住火气,把桌椅都修好拼齐。

  等到离开时,他们还十分不服气,一边离开店里,一边频频回头看,眼神凶狠,指着那店主,为首的雄虫更是直接留下一句话:“你等着的。”

  他们搞不清楚路昭是什么来路,但是这店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在左安县做生意,总有撞到他们手里的时候。

  路昭皱着眉头看着他们走远,这才看向店主。

  “每个月,他们问你要多少保护费?”

  眼睛看不太清楚的店主慢腾腾地擦着桌子:“每个月二十元钱。”

  “这么多?”路昭十分惊讶。

  店主苦笑着:“大家都要交这么多。”

  这一条街上做生意的店铺有好几家,整个县城更有好几百家小店小铺,这郑大虎岂不是光靠收保护费就能每个月挣几千块钱?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豢养着这帮打手,靠吸百姓的血发家致富。

第124章

  路昭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决定花些时间四处走动观察,把这个郑大虎的底细摸清楚。

  他有好几年的基层工作经验,又有老李的教导,自己也聪明,知道郑大虎这样的人能在左安县屹立不倒,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有利益关系。

  要放在前两年,他脾气冲动的时候,碰上这样的事早就揭竿而起了。

  可是在德阳县工作时,他的冲动差点犯下错误。

  当时他为了修路和当地的村霸起了冲突,最后村霸纠集了附近好几个村子,不许马路经过他们村的集体土地。

  最后还是老李教他,放出消息,马路改道,只经过其中一个村子,激化几个村子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内部分裂,再逐个击破。

  谈通第一个村子之后,剩下的几个村子一下子急了,生怕修路真的漏下了他们,一个个主动上门来谈,被老李全部拿下。

  这次教训之后,老李就教他,到了一个地方先得摸清环境,得罪人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别让得罪的人都团结起来一致对付你。

  老头一边啜着二锅头,一边说:“只要敌人不团结,咱们再弱势,都有机可乘。”

  路昭把师父的这句话又默念了一遍,扶着盲人店主坐在桌边:“那您一个月自己能挣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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