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椅的这一侧视野还算好,他趁机看起了墙上的各样展品。
兰斯共和国近代以来饱受欺凌和战乱之苦,这些展品里的旧照片,都是些满目疮痍的景象。
这时,有聊天的声音隐约传来。
“方先生是理科生,好像对这些历史类的展品不太感兴趣?您都不怎么说话呢。”
这是一个清亮斯文的声音。
路昭耳朵一动,不禁伸长脖子,往那头看去。
那边远远走来两人,高个的正是方先生,挺拔而英俊。和他比起来,他身旁的雌虫长相就十分普通了,但他自信大方,谈吐清晰,倒为整个人加了不少分。
作者有话要说:
街道办义工≈社区志愿者
——
第29章
那头走过来的方曜看起来确实心不在焉,被雌虫这样说了一句,他也不辩解,直接说:“抱歉。”
叫人连话都接不下去。
雌虫笑了笑,在一幅旧照片前停下:“方先生,你看,这是帝国时期的雌虫。”
方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另一边角落里的路昭也跟着他的话,往展墙上看去。
那张照片上是几位身着华丽礼服,手里握着扇子的贵族雌虫,他们个子都不高,纤瘦得可怕,浓丽的妆容呈现在黑白照片上,叫人只看得出黑乎乎的眉眼和嘴唇。
“那个时候,雌虫根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方曜,“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可以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也可以选择和谁共度余生。”
方曜点点头,但没有接话。
雌虫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博物馆门口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的。领导介绍的时候只和我说,是五院的正式员工,三十八岁,我还以为实在没有其他优点了,才介绍得这么敷衍。”
他看了看方曜线条优美的侧脸:“见了面,才发现你长得很英俊,又有事业心。我倒是很想选你的,不过,看样子你是不会选我了。”
方曜终于开口:“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雌虫摇摇头,像是还想和他说些什么,最后又摇摇头:“本来还想叫你不要这么闷,可能一辈子都讨不上老婆。不过想想,你大概也无所谓讨不讨老婆。”
他朝方曜挥挥手:“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方曜道:“再见。”
雌虫转身同他分开,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只留方曜仍站在展墙前,看着墙上的老照片。
这一段展览的走廊靠近角落,参观的人很少,方曜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走廊将照片一张一张看下去。
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了小宝宝吧唧吧唧嘴的声音。
方曜转头看过去,就见路昭正低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小胖崽,胖崽也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吧唧了几下嘴,就流出了口水。
“怎么在这儿。”他走过来,也在长椅上坐下,“行知不是要和你们一起来么?还有,你的同学呢?”
路昭掏出手绢,给小胖崽擦了擦口水:“方恒今天下午玩得太疯了,吃了晚饭,坐在徐先生车上就睡着了。”
“他太沉,我没法抱着他一直逛,就让徐先生和宋悦先去逛,我找个椅子坐一会儿。”
方曜点点头:“我来抱他。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这座博物馆,好好逛逛。”
他将小胖崽抱过来,像平时那样让他坐在自己小臂上,趴在自己胸口,小脑袋枕在自己肩上。
路昭一看,方恒的胖脸蛋侧枕在方先生肩上,胖嘟嘟的脸颊挤成一团,刚刚擦过的口水立刻又往下滴。
他连忙拿手绢又擦了擦胖崽的嘴,然后托住他的下巴把嘴往上合了一些。
“没关系。”方曜将胖崽往上托了一些,“走吧。”
他带着路昭一起,沿着展廊慢慢往前走。
路昭还是习惯性地落后他一步,走在他身后。
方曜问他:“在学校上了半学期课了,适应得还好么?”
路昭点点头:“老师同学都很好相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到前几天孙教授说的话,便问:“方先生,如果我毕业后想留在首都,我……我应该要怎么做呢?听老师的意思,好像留在首都并不容易。”
方曜道:“你们学校是包分配工作的,根据国家机关、国有企业的需求,学校推荐对应的学生去上班。但是一般有一个回老家工作的原则,比如你老家在暨州的县城里,那么你很可能会分配到暨州的州府礼安市。”
路昭这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又问:“那,有例外吗?”
“有的。”方曜说,“比如国家政策改变,那一年毕业的学生,就可能集中去向同一个地方。还有就是学生特别优秀,学校的就业老师专门给他推荐去特定的岗位。”
路昭在心里默默记下来,又问:“那,您当时是怎么进入研究院的呢?”
方曜说:“我当时在学院里成绩拔尖,高等数学常拿满分,老师来问我想去哪里,我就选了研究院。”
数学很差的路昭:“……”
他在心里默默想,那我大概是不可能进入研究院了。
路昭咬咬嘴唇,又小心地问:“那,在研究院,天天都会做些什么工作呢?”
“我主要是做理论研究。”方曜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满脸迷茫,就换了种说法,“就是看看书,写写论文。”
路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辛苦。”
方曜笑了笑:“比起研究室其他组的同事,我确实不算辛苦。”
路昭又问:“那您做的研究,叫什么名字呢?”
方曜说:“主要是原子核物理理论。”
路昭努力回想初中时学过的一点物理,说:“我知道原子核。”
“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看看我的论文。我发表过论文的刊物,都放在一楼的小书房里。”方曜说。
路昭连忙点点头:“我明天就去看。”
说着,他们走到了世界历史展厅。
“这里介绍的是伽罗帝国。”路昭看过去,发现和历史书上的老照片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方先生,你说,伽罗帝国明明比我们小那么多,为什么能侵略我们那么久呢?”
方曜用下巴点了点展墙上的照片:“先一步开始工业革命,手里有了武器。侵略我们,是就近寻找殖民地,因为他们本国的自然资源太少。”
路昭点点头,走到另一段展廊:“这里介绍的是雅克萨,我们的好朋友,建国初期给了我们很多援助。”
方曜微微一顿,说:“国家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
路昭一愣,这说法和他在历史书上学到的大不相同,他刚想问,趴在方曜肩头的胖崽哼哼唧唧,似乎要醒了。
路昭连忙过去,就看见小胖崽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自己揉了揉眼睛,又挠挠脸蛋。
而他流出来的口水已经打湿了方先生的半个肩膀。
路昭掏出手绢给他擦擦脸蛋,说:“宝宝自己下来走路吧。”
胖崽刚醒,还有些发懵,被方曜放在地上,懵懵懂懂抓住路昭的裤腿,一边挠脸蛋,一边醒神。
“您也擦擦衣服吧,都被他的口水打湿了。”路昭把手绢递给方曜。
方曜接过来擦擦肩膀,说:“你们学校的政治学院有几位老师非常厉害,你有空可以去听听他们的课,就会把这些形势看得更加透彻。”
“政治?不是应该去听听历史课吗?”路昭有些疑惑。
“这两门学科,本来就互相影响,互相渗透。”方曜将手绢还给他,“你想想,书上的这些历史是谁写的呢?”
路昭愣住了。
这时,脚边的小胖崽打了长长的哈欠,吧唧吧唧嘴,呢喃道:“宝宝吃朱古力。”
自从上回一次吃完了一整盒朱古力,这个甜到发腻的零食已经成功踢掉爆米花,成为胖崽心中的零食第一位。
方曜便打住了话头,弯腰摸摸他的小脑袋:“你的朱古力已经吃完了。”
胖崽清醒了过来,摇摇头:“舅舅拿走了。”
方曜:“舅舅帮你保管的那盒,你自己也已经吃掉了。前天下午吃了半盒,昨天下午吃了半盒。”
胖崽拒绝承认,连连摇头:“不对,舅舅拿走了。”
事实上,小朋友说的也不算错,方曜收走那盒朱古力后,给路昭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分两次给胖崽吃了,骗他说被他全吃完了。
方曜说:“难道你前天和昨天没有吃朱古力吗?吃的就是舅舅帮你保管的那盒。”
胖崽这下迷惑了,挠挠脸蛋,小声说:“朱古力,吃得好快。”
路昭在一旁憋笑。
方曜:“等徐叔叔下回再去南方,让他帮你带,现在是吃不到朱古力了。”
“哦。”胖崽有些失望,“那宝宝只能吃爆米花。”
方曜拍拍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那还是做梦想想朱古力吧。”
路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走出世界史展厅,正准备去二楼看看,忽然听到一旁传来宋悦的声音。
“我的耳环都被你弄掉了!”他抱怨着,“粗鲁!”
“又没有弄丢,再戴上不就行了。”徐行知正拿两手解挂在自己胸前纽扣上的头发,“你留这么长头发干什么,乱蓬蓬的。”
宋悦的头发乌黑浓密,可惜并不很柔顺,就跟他的个性一样,是有些炸的。刚刚去的那个展厅人多,他和徐行知挨得近,头发就挂在他纽扣上了。
“我的头发才不乱,是你的衬衫有静电。”宋悦立刻反驳。
徐行知解开了他的头发,抬眼看了看宋悦——宋悦确实一边耳环被拽脱了,只剩一只戴着,显得有些滑稽。
他便说:“弄好了。耳环难道还要我帮你戴?”
宋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自己戴上了掉的那只耳环。
路昭远远看着,忍不住小声嘀咕:“他们俩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方曜没有作声,倒是小胖崽发表了一句惊人评论。
“徐叔叔,耍流氓。”
路昭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宝宝在说什么呀?!”
方恒被他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坚持己见,伸出小胖手指着徐行知和宋悦那边:“摸头发,耍流氓。”
方曜笑了笑,把他抱起来:“走,我们到徐叔叔跟前去说。”
第30章
方曜抱着小胖崽走过去,路昭只能跟上,眼看着方先生把胖崽抱去,叫他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胖崽非常听话,说:“徐叔叔,耍流氓。”
徐行知:“……”
宋悦:“……你离我远点!”
四个大人汇合到一块儿,开始一起逛博物馆。
徐行知从小在首都长大,儿时把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公园都逛遍了,是最熟悉这里的人,便领着头,一边逛,一边给其他人讲解。
等到完全逛完,时间也接近八点,小胖崽哈欠连连,又要睡觉了。
“方恒要睡了,我带他回去。”方曜说。
“我和您一起回去吧,给他洗澡哄睡。”路昭连忙说。
宋悦听了,不由小声道:“可是,那要好晚了……”
路昭说:“这本来也是我的工作,我拿了钱,就得干活呀。”
见他这么说,方曜便没有拒绝,开车载着他和方恒一块儿回去。
路上,他问:“你的这位同学,和行知之前就认识吗?”
路昭老实回答:“之前白淑白小姐举办生日宴会,宋悦的哥哥受到邀请,带着宋悦和我一起去参加宴会,宋悦就是在那里和徐先生认识的。”
方曜点点头。
路昭见他没有再说话,就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小声道:“方先生,您是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不一般吗?”
方曜:“一般不一般,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也对。”路昭点点头,忽然心头一动,不由看了方曜一眼。
“方先生,徐先生和宋悦差了十七八岁呢……您觉得,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方曜淡淡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哦。”路昭悻悻地应了一句。
他觉得,只要提起这些话题,方先生就好像完全没有兴趣,连话都变少了。
路昭只能换了一个话题:“方先生,我们寒假要求社会实践,到时候我可能每天要抽一点时间出门,不能全天待在家里照顾方恒,您看可以吗?”
“可以。”
路昭又问:“您觉得什么社会实践比较有意义呢?”
方曜想了好一会儿,说:“我也不太清楚。行知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路昭愣了愣,没料到这世上还有方先生不清楚的东西,他怔怔道:“您读大学的时候,不用社会实践吗?”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大学和现在可不一样。”方曜说,“而且,我那时候比现在内向,喜欢一个人待着读书,不爱出去活动。”
路昭在心里默默想:现在也没有好到哪去。
他在方先生家里做了这么几个月的工,除了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会来看小胖崽,还有那一次招待徐先生和白小姐,其他时候方曜就总在书房看书。虽然会因为工作去各地出差,开展学术交流,但他自己几乎不会主动出门交际。
“我父亲总说,我天生就不适合待在人群里,接不了地气,所以很多重要工作都做不了。到研究院来,才算是扬长避短。”方曜说。
路昭说:“但是,研究院的工作,别人也干不来啊。这也是很重要的工作,连舒主席都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方曜笑了笑。
等回到家中,给小胖崽洗澡洗漱,哄他睡着,路昭准备离开时,才又想起一件事。
“方先生,有件事,我想请您帮忙。”他站在二楼书房的门口,往里看去。
方曜从书桌前抬起头:“你讲。”
“我们的导员说,每个学年要对学生进行家访,要么留一个能联系上家里的电话,要么留一个能收信的地址。”路昭说,“可是,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要是信寄到家里,我父亲倒不会大费周章特意跑到首都来把我揪回去,但是他会打我母亲。”
每一学年都要家访,那每年母亲都要被父亲借故泄恨。
“我可不可以留这里的座机呢?您如果接到电话,随便答复一下就可以了。”
“可以。”方曜说。
路昭高兴地谢过他,离开了这座小别墅。
首都的天气越来越冷,路昭从家里带来的两件单衣早已经扛不住冻了,方曜便又让他去次卧的衣柜里拿了些秋冬的毛衣和厚外套,路昭为了感激他,冬天给胖崽织小帽子小围巾小手套的时候,给他也织了一套。
他在那乐滋滋织东西,宋悦就在旁看着,说:“你在这为他忙上忙下的,他也不见得记得你的好啊,你还不如织给我呢。”
“就算只是为了感谢他,也得给他送点东西。”路昭说,“他把他不穿的旧衣服都给我穿了,要不是这些,我自己得多花不少钱呢。”
“只是几件旧衣服而已,不给你,他自己也穿不了,给了你,你就死心塌地给他干活,多划算的买卖。”宋悦说。
路昭又说:“可他本来可以雇一个全职育儿师的。我还是感激他给了我这份工作。”
“你看,我这半年能长高七八公分,也是多亏了在那里吃得好。”
宋悦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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