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焦急、又担忧、又恐慌,六神无主,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他在和平年代出生,一直以为这样的和平会永远延续下去,从没料到会经历战乱。
徐行知将车停在他宿舍楼不远处,解开安全带,凑过来抱住他:“不要这么担心,我还没有复职呢。这次只是上面派下来的特殊任务。”
他提起“复职”两个字,宋悦更担心了。他的脑袋也算灵光,很快猜出来上面不断给徐行知派特殊任务的原因。
“给你任务,是要让你立功。立了功,就能名正言顺地复职,还能顺理成章地晋升。”宋悦说,“是不是这次任务回来,你就要回部队去了?”
徐行知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宋悦连忙搂住他,像是生怕他走了:“复职只能回到部队吗?不能调到其他地方的职位吗?”
“……”徐行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希望我继续待在部队?”
宋悦一刻也没有犹豫,说:“对。我不希望你再回去。”
“照你说的那样,岂不是你一回去,就要上战场。”他和徐行知分开一些,两手捧住他的脸,“上了战场,你怎么保证一定能回来?”
徐行知两眼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宋悦等不到他的许诺,更加焦急,两手抓着他的手:“虽然总是说要保家卫国,可你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战场上的一个代号,不是牺牲时的一个数字。”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是我的爱人。我只想你干点平凡普通的工作,可以养家糊口就行了。”他蹙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
徐行知叹了一口气:“悦悦,可是我也有理想。”
宋悦张了张嘴,可又想起他在信中写的“发誓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没能说出话来。
“不说这个了。”徐行知拍拍他的手臂,“你先回去吧,我也得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和我父亲说一声要出远门。”
宋悦知道自己没法说服他了,干脆一把抱住他,赖在他怀里不出来。
徐行知轻轻亲吻他的耳尖:“我会给你写信的。”
宋悦闷闷地说:“写信有什么用。”
他恨恨地拧了一把徐行知的胳膊:“明明都要走了,还在走之前把我骗过来,坏蛋。”
徐行知又吻了吻他的脸蛋、嘴唇,难舍难分的模样。
然而,再依依不舍,还是得分开。
宋悦闷闷不乐地下了车,站在原地看着徐行知驾驶轿车走远。
这一分开,再见面就得等到明年了。
从未有过什么烦恼的宋悦,这会儿也感受到些许离愁别绪,站在秋风里叹了一口气。
秋风卷走了树枝上挂着的金黄树叶,很快,首都的冬季降临了。
十一月四日是方曜的生日,路昭想要好好为他庆祝一下,不仅提前买好了食材,还特意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他最爱穿的手工千层底布鞋。
现在方曜的鞋柜里,一半都被他做的布鞋占据了。
生日当天,路昭还特地买了些面粉,用来做油炸麻花。
因为方先生不爱吃别的零食,只有他做过的这个麻花,方先生尝了一小段,后来还把家里剩的几个都吃了。
路昭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小胖崽就见缝插针地偷吃。
——现在他快要三岁了,虽然这个阶段的小虫崽个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认知思维和语言能力进步得特别迅速。
如今的胖崽已经知道搬凳子过来,踩在凳子上去够灶台上的麻花,不会再傻乎乎地使劲踮脚去够了。
“宝宝不能吃太多哦。”路昭一边炸着麻花,一边拿手把搁在灶台上的大铁盘往里推了一些。
胖崽伸长的小手和装麻花的铁盘之间的距离,登时又远了许多。
“宝宝吃一个。”方恒撒娇。
路昭无情地说:“宝宝刚刚偷吃过一个了,阿昭看见了。”
“宝宝、宝宝再吃一个。”方恒伸出肥肥短短的食指,朝路昭比出一个“一”。
“宝宝长大了,胃口变大了。”他说。
路昭笑了笑:“宝宝年纪长大了,但没有长高呀。”
胖崽的诡计被识破,气得哼了一声,扭着小屁股从矮凳上下来,跑到路昭脚边,抱住他的小腿。
“干什么?”路昭动了动腿,胖崽仍紧紧抱着,被他拖着走。
路昭就说:“宝宝快要三岁了,不能耍赖哦。”
方恒抱着他的腿不松手,屁股坐在他拖鞋的鞋面上,皱着胖嘟嘟的脸蛋:“阿昭不爱宝宝了。”
路昭把炸好的麻花捞出来,搁在铁盘上,关掉灶台上的火,然后才弯腰来抱他。
“不能总是用这一招。”他把胖崽抱在怀里,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宝宝明明知道,阿昭很喜欢你的。”
方恒:“那宝宝吃一个。”
路昭哭笑不得,只好从铁盘里夹出一个麻花,掰了一小段喂给他:“吃吧吃吧。反正阿昭最多也就带你到明年,到时候你回家了,减肥的任务就交给爸爸妈妈了。”
方恒接住麻花,小嘴努力咀嚼,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
正在这时,外头的花园铁门处传来了响声。
路昭探头从厨房窗户往外一看,是方先生回来了。
今天回来得好早,是记着自己要给他过生日吗?
路昭不禁一笑,刚想开口叫他一声,就看见他身后跟着走进来两个人。
方决先生和文越先生。
路昭愣了愣,转向胖崽:“爸爸妈妈来了哦。我们去门口迎接他们。”
胖崽一边吃麻花,一边点点头。
路昭抱着他过去,把三位先生迎进来,方曜很自然地脱下布鞋,换上玄关处摆着的棉拖鞋。
不过,拖鞋旁边还摆着一双崭新的布鞋。
他转头看向路昭。
路昭有些腼腆:“方先生,祝你生日快乐。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能送给你,就还是做了一双布鞋。”
方决在后面听见,不由看了看弟弟脚上的鞋子。
“我才发现,你今天穿的竟然不是皮鞋。”他笑着说,“日子过得不错嘛。”
方曜试了试新布鞋,走了几步,十分舒适合脚。
“很好穿。”他微微一笑,说,“谢谢。”
文越把路昭怀里的小胖崽接过来抱着,说:“这布鞋做起来可不容易。我以前尝试过给方决做布鞋,但是手艺不到家,他穿鞋又费,没多久就把鞋穿破了。”
路昭惊讶道:“文先生还会做布鞋?”
“没办法嘛,他不会做,也不肯学,就只有我做了。”文越笑道,“他们两兄弟就是享福命,自己不用动手,有别人给他们做鞋子穿。”
几人一块儿走进屋里,路昭给他们倒上茶水,这会儿还不到晚饭时间,他便又把刚刚炸好的麻花端出来。
“哦,这就是宝宝在吃的麻花。”文越让小胖崽坐在自己膝上,自己拿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口。
“是小路自己做的吗?很香很酥。”他一边吃,一边评价。
看见父亲在吃麻花,小胖崽连忙把嘴里的麻花吃下去,朝父亲张开嘴:“啊。”
文越很自然地把麻花喂给他。
路昭连忙在旁说:“方恒今天已经吃了一个半麻花了。”
文越的手顿在半空。
小胖崽被戳穿,立刻往前一扑,在父亲夹起的麻花上咬了一大口。
“哎呀。”文越被他偷袭成功,捏了捏他的胖脸蛋,“宝宝动作真快。”
方决也夹了一个麻花吃,说:“方恒再吃半个,不能多吃了。”
文越抱着小胖崽,小声说:“妈妈发话咯,只能吃半个。”
小胖崽奋力咀嚼嘴里的麻花,握紧小拳头哼了一声。
“嗯,好吃。”方决对油炸麻花发表了评价,转向方曜,“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爱吃这个。”
方曜说:“因为那时候油太紧俏了,油炸的东西平时根本吃不到。”
“现在好了,有人专门给你做。”方决顿了顿,又说,“要是小路走了,你该不习惯了。”
方曜淡淡道:“没有什么不习惯,之前那么多年,还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一旁的路昭听得云里雾里的,小声插了一句:“我不会走呀。”
方决看向他,笑了笑:“我们今天过来,是要把方恒接回去。”
路昭始料未及,瞪大了眼睛。
本打算开开心心给方先生过生日,结果被迎面泼了这样一桶冷水,他整个人都傻了。
第55章
这顿丰盛的生日晚餐,其他人都吃得开开心心,只有路昭失魂落魄,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晚餐后,文越上楼收拾了小胖崽的衣服、用品和玩具。光衣服和用品就装了满满两个大行李箱,还拿个大蛇皮袋装了一堆玩具。
坐在母亲怀里嘀嘀咕咕的方恒看见了,仰起小脑袋向母亲告状:“爸爸拿宝宝的玩具。”
方决搂着他:“因为我们要回家了。这些玩具要拿回家给你玩。”
“回家?”方恒眼睛一亮,“和爸爸妈妈回家!”
他已经在舅舅这里待了一年半,虽然完全适应了天天跟着舅舅上班的日子,但哪个小宝宝不希望和爸爸妈妈一直待在一起呢?
“回家!回家!”他拍着小手,忽然又想起什么,连忙叫道,“阿昭!阿昭!”
正在洗碗的路昭听见了,擦干手,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
小胖崽朝他伸出两只短短的小手:“宝宝回家!”
路昭勉强笑了笑,走过来把他抱起来:“宝宝终于可以回家了,高兴吗?”
小胖崽小鸡啄米点头。
路昭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肉脸蛋:“宝宝回家之后,还会记得阿昭吗?”
小胖崽又点头。
点完头,他意识到不对,说:“阿昭一起回家。”
路昭顿了顿,把他放在地上,蹲着身子和他讲话:“回家了,有爸爸妈妈一起照顾宝宝,就不需要阿昭了。”
小胖崽皱起了脸蛋,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他说:“阿昭做麻花、做芝麻球……”
路昭垂眸看了一眼,小宝宝肉乎乎的小手正握着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小虫崽偏高的体温传过来,温暖了他低落的心。
他摸了摸小胖崽的脑袋:“爸爸也可以给你做麻花,做芝麻球的。”
方恒一愣,连忙说:“要阿昭做的!”
路昭笑了笑:“可是,阿昭不是爸爸妈妈,不能和宝宝永远待在一起哦。”
小胖崽呆住了,终于意识到,从舅舅这里离开,就再也见不到阿昭了。
他瘪起小嘴,呜呜哭了起来,小手依然抓着路昭的手指不放。
正在这时,去车上放东西的文越返回来:“都装好了。”
方决便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吧。”
文越看见他旁边正抓着路昭呜呜哭的小胖崽,就说:“怎么哭起来了,舍不得小路吗?”
他走过来抱起方恒,方恒知道要走了,立刻哇的一声哭出来,小手还死死抓着路昭的手指。
小宝宝哭起来可不得了,在文越怀里又扭又蹬的,非要阿昭跟着他一起走。
文越哄了半天也不见效,只能骗他:“不哭哦,以后我们还可以回来找阿昭玩。”
小胖崽的哭声一顿,眼睛泪汪汪的,看向父亲:“真的?”
文越装作十分真诚,点点头,还拿手给他擦了擦湿漉漉的脸蛋。
小胖崽吸吸鼻子,又看向路昭:“真的吗?”
路昭眼眶发红,明知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仍微笑着,说:“真的。”
小胖崽仍有些不放心,四下看看,看见了一旁站着的舅舅。
虽然他年纪还小,但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舅舅是从来不骗人的。
他便期盼地看向方曜:“舅舅,是真的吗?”
方曜:“……”
文越连忙接话:“当然是真的啦,舅舅这么喜欢宝宝,宝宝想过来玩,随时可以过来。”
小胖崽终于被勉强说服,被父亲抱着,坐上了军用皮卡车。
路昭在路边朝他挥手,胖崽便也在车里同他挥挥手。
“宝宝会回来找阿昭玩的!”他把肉脸蛋贴在车窗上,天真地说。
路昭点点头,脸上微笑着,可嗓子发堵,说不出话。
军用皮卡车发动,调了个头驶离,路昭下意识追了一步,可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便停下来,站在路边看着皮卡车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初冬冰凉的夜风吹过来,路昭觉得脸上凉凉的,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眼泪。
他擦擦脸,同一旁的方曜小声说:“方先生,我先回去把屋里收拾完。”
方曜点点头:“我给你算一下这个月的工资。”
这个月才短短四天,哪有什么好算的,路昭知道这只是结束雇佣关系的委婉说法而已。
他轻轻嗯了一声,垂着头回屋去,继续洗碗。
等洗完碗,收拾了厨房、餐厅和客厅,路昭磨磨蹭蹭,终究要面对现实。
方曜早已经把现金装在信封里,见他脱了围裙从厨房出来,就说:“这是工资。多谢你这一年多以来尽心尽力照顾方恒,减轻了我的负担。”
路昭接过那个装着现金的信封,小声说:“您付了薪水,这是我该做的。”
而且方先生算得上一位很慷慨的雇主了,这两年国内经济发展迅速,工资水平上涨,他也相应提高了支付的薪水。
要是没有他,路昭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两年该怎么熬过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这么好,路昭才会万分不舍。
这些不舍的心情像澎湃的浪潮,从路昭的言行举止、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可惜方曜周身带着铜墙铁壁,怎样的风浪都无法触动他一丝一毫。
他把路昭送到了花园门口,伸出一只手:“再见。”
路昭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与它轻轻一握:“再见。”
双手交握的温暖仅仅一瞬,方曜松开了手。
路昭像从云端骤然跌落,伸出去的手空落落地停留在半空。
方曜已经利落地转过身,朝屋里走去。
路昭鼻子一酸,啪嗒啪嗒掉了眼泪。
方先生好像从来都不会挽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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