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方先生靠得这么近,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的心跳克制不住地疯狂加速。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老师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方曜从一旁抽出来一本草稿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为什么”三个字。
路昭小声问:“那,您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方曜轻轻一笑:“我那时很年轻,并不知道老师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我就长篇大论写了物理是多么有趣,我如何如何喜欢这门学科。”
路昭不太确定地问:“难道这样回答不对吗?我原本也打算这么回答,不过……我现在才上了半学期的课,也说不出来经济学哪里有趣。”
“没有什么对不对。”方曜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一名大学生了,要改掉中学时非黑即白的绝对‘对错观’。”
路昭没有听懂,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问题,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错误答案。”方曜说,“这是大学老师给你上的第一课。”
“你刚刚结束中学阶段,习惯了事事有标准答案,有是非对错。但这世上的事,哪能像做题那样简单?”
“就像人生这条长路,你有你的答案,他有他的答案,你无须看别人的答案是什么,只需走好你自己的路。”
路昭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方曜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的第一位领导也问了我这个问题,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加入研究院’。”
“我说,”方曜看向他,“我想要看到这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国家重振昔日的荣光。”
路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的那位领导听了,跟我说,‘不要忘记你今天讲的话’。”方曜笑了笑,“在刚刚进入新的人生阶段时,大家都会有一个宏伟的目标,有一个美好的计划,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初心’。”
“但是,现实却没有那么美好,总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有的人会退而求其次,不断地降低自己的目标,修改自己的计划,还有些人会被歧路上的诱惑吸引,偏离目标。”
“渐渐的,他们会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只是在现有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浑浑噩噩地凑合一天是一天。”
方曜在白纸上的“为什么”三个字后,又写上了“出发”两个字。
“所以,大学老师给你上的第二课,是——‘记住你为什么出发’。”方曜说,“无论你现在写的答案是什么,你要记住,这就是你走上经济学这条道路的最初原因。”
“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就把它拿出来想一想。”方曜说,“这样你就不会半途而废、不会迷路。”
他这样完整地说下来,路昭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说完,他又有些脸红:“原来我连老师的用意都没弄明白。”
“你年纪还小,这很正常。”方曜将钢笔的笔帽扣上,“我小的时候,也是只关注问题本身,不去想别人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看向路昭:“你刚刚说,你原本的志愿是家门口的汽修技术学院。”
被他问起这个,路昭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因为,我家里供不起我到首都上大学。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那个汽修学院一进去就可以挣钱,然后就可以让弟弟上大学。”
方曜微微蹙眉。
“你弟弟多大年纪?”
路昭说:“今年八岁。”
“八岁,未来如何尚未可知。”方曜说,“为了这个不确定的大学生,放弃一个已经确定的大学生,并不是明智的决策。”
“……”路昭小声说,“可能,因为我弟弟是雄虫吧。”
方曜说:“总有人觉得雄虫学习更好。可是考试本来就有偶然性,并不是学习最好的那个人,会考出最高的分数。在一个有偶然性风险的结果,和确定的结果之间,应该选确定的结果。”
这个说法路昭倒是第一次听,不过,就算拿这个说法去同父亲理论,父亲也不会听的。
因为父亲就是喜欢弟弟,不喜欢他。
路昭勉强笑了笑:“方先生,您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我父亲并不像您这么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这样理性地看待事物。”他说,“人是会偏心的。”
方曜顿了顿,不再说话了。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过问别人的家事,也不会故意去戳别人的痛处。
见他不再追问,路昭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他在白纸上写下的那几个字。
为什么出发。
他从老家那个偏远贫穷的小县城,坐了三天两夜绿皮火车来到首都,靠自己打工挣钱自给自足来读这个大学,是为什么呢?
路昭再一次想起离家时,母亲青紫的脸、渗血的头皮。
“阿昭,你要去大城市里,好好地生活,不要像妈妈这样窝囊。”
临行前,母亲只有这样一句叮嘱。
路昭慢慢握紧拳头,盯着那纸上的“为什么出发”,心头燃起了一簇火焰。
他要靠自己过上好日子,要让妈妈也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路昭站起身来,向方曜鞠了一躬,“谢谢你,方先生。”
方曜点点头:“不用谢。好好读书。”
“嗯!”路昭重新打起精神,把自己坐的椅子拖回原地,再次和他告别,才离开这栋小别墅。
这个时间,公交车已经停运了,路昭只能小跑回学校。
冰凉的夜风吹过他的脸颊,路昭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定下目标。
从今天开始,他要比以前更加努力。他知道自己并不算很聪明,远不如同级的那些优秀同学们脑瓜机灵,可他愿意多花时间去钻研、去思考。
出生在这样普普通通、家长偏心的家庭,考上好学校、找份好工作,是他改变自己人生的唯一出路。
回到宿舍,路昭抱着脸盆飞快出去,到澡堂洗了澡,回来后抓紧时间洗漱洗衣服,便坐到书桌前开始奋笔疾书。
“路昭,你在写什么啊?”宋悦早已经躺在床上看连环画了。
“孙教授布置的作业,问我们为什么学经济学。”路昭埋头写字,“我今晚才想出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宋悦道:“这个问题你还特意想了这么久?就随便写写嘛。”
路昭认真地说:“不能随便写写。”
“……”宋悦小声嘀咕,“又发什么疯,不懂你们这些天天努力学习的人,不累吗……”
正在这时,寝室门被推开,王志满身疲惫拖着步子挪进来,一下子扑在了下铺的床上。
“累死我了,实在干不动了。”他的脸埋在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还好干完这周就发工钱了。”
宋悦说:“你快去洗澡吧,待会儿澡堂都要关门了。”
“啊——”王志发出痛苦的咆哮,“为什么还要洗澡——”
“因为你不洗澡,明天就会被老板以‘身上太臭,影响观展’为由开除。”宋悦说。
王志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靠意志力爬起来,抱着脸盆出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回来,刚好九点半,宿舍熄灯了,路昭也恰好写完作业,爬上床来。
王志在下头飞快洗漱,然后重新倒在床上。
“我以后再也不找这种兼职了,不是人干的活。”他说,“我还以为只是去博物馆那里当个保安,每天只用干六点到九点,薪水还那么高,以为自己捡到大便宜了。”
“结果呢?”宋悦在他上铺问。
“结果一去,博物馆正在拍宣传片,老板看我是大学生,有文化,就让我去当摄影师的助理,我就给他提包、拿器材、拿着打光灯满场跑。”王志痛苦极了,“博物馆那么大,请来的演员那么多,我得一个一个教他们怎么走位。”
“每天这么折腾三个小时,比我发一整天的传单还累。”
“嚯,你这么累,不得让你出个镜嘛。”宋悦说,“是什么博物馆?这么有钱,还拍得起宣传片。”
“国家历史博物馆。”王志说,“最近还要办一场大展览呢,摄影师想在展览上取景,所以我还得继续干一周。”
路昭本来都要睡着了,听见“展览”两个字,一激灵又醒了过来。
“最近就办吗?具体是什么时间?”他问王志。
“明天就开始,持续一个月呢。”王志说,“台子都搭好了。”
宋悦见他问起,便说:“路昭想去看展览?”
“……”路昭说,“要是国家历史博物馆离学校近的话……”
“不远不远,坐公交车六站路。”王志说,“你们有空也来玩,反正博物馆也不要门票,看展览也不收钱。”
“不要钱啊。”宋悦顿了一下,“那岂不是人很多。”
“博物馆天天人都很多的,今天是这几个小学,明天是那几个高中。”王志拉上被子。
宋悦想想也是,学生们能去的地方就这么些,便说:“路昭,给你个机会邀请我去看展览。”
作者有话要说:
方曜是非常非常难动心的人
(所以追他的故事才能写一本书)
离两个人在一起还有很久很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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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要不要去看展览、去偷偷看看方先生,路昭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方先生如果要出门,肯定会提前告诉他,让他照顾好小胖崽,以及不用多准备一份大人的饭菜。
这样,他就可以知道,方先生的相亲安排在哪一天,去了不会扑空。
可是又存在一个问题。
那天方先生出门去了,可小胖崽还在家里,他必然要照顾胖崽,绝无可能把小宝宝一个人丢在家中。
要不要带小胖崽一块儿出门呢?
方先生倒是允许他带胖崽出门的,之前他经常在晚饭后带着方恒出去,在小区里跑跳玩闹,让胖崽消食。
但是,他一个人带着小胖崽出门,总怕一个不小心把小虫崽看丢了,所以最远也就去过小区旁边的公园。
如果是去博物馆,小胖崽到陌生的环境里更容易兴奋乱跑,他只怕得紧紧看住他,根本顾不上看方先生在哪里、在干什么。
而且,小胖崽一旦在博物馆乱跑恰好碰上方先生,肯定会大叫着“舅舅”冲过去……到时候,方先生就会把他和胖崽当场抓包,那场面光是想一想,路昭都要尴尬到钻进地缝。
想完这些,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同宋悦说:“我还是不去看展览了。”
“又是因为打工?”宋悦不满道,“你这份工真是……你都要变成你雇主的奴隶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路昭小声说:“我的工作内容就是这样嘛,没有办法,就是得时时刻刻盯着。”
宋悦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路昭那边的床铺:“天天拒绝我,不想理你了。”
路昭好声好气给他道了几句歉。然而宋悦那边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生气,时间也晚了,路昭只能作罢,心事重重地入睡。
第二天是周一,只有下午有一节专业课,早上路昭赶去别墅招呼了方先生和小胖崽的早餐后,便没有急着赶回学校,而是先收拾屋子。
胖崽今天有些闷闷不乐,吃完了早饭便坐在专属座椅里不动弹,方曜提着公文包过来,要抱他一块儿出门,他也不肯让舅舅抱。
正在擦餐桌的路昭看见了,就说:“宝宝怎么了?”
胖崽可能就等着这一句问,立刻回答:“宝宝生气!”
“……”路昭说,“宝宝怎么又生气?”
胖崽看了看方曜,说:“宝宝出去玩。”
方曜:“现在不就要抱你出去玩吗?”
“不要!”方恒听到又要跟他一起去上班,立刻气得鼓起脸蛋,“舅舅把宝宝带到屋子里,就不管宝宝了!”
路昭闻言也有些惊讶,抬头看了方曜一眼。
“……”方曜说,“舅舅要工作,不能一直在屋里陪你玩。”
“之前你不是觉得在那里很好玩的吗?有很多模型,那个院子那么大,可以随便跑。”方曜在小胖崽跟前蹲下,和他平视。
小胖崽嘟囔着:“不好玩,宝宝一个人。”
方曜说:“你不是一个人,那里还有那么多叔叔,他们都很喜欢你,碰到你,都会陪你玩一会儿。”
“叔叔玩一下,就走了。”小胖崽说,“宝宝玩完院子了。”
方曜:“……”
再好玩的地方,一个人玩了一个多月,也早就玩腻了。何况小虫崽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和探索的时候,只有不断去探索新的地方,才能让他们开心。
原本方曜坚持要招一个全职的育儿师,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路昭是兼职,没法全天带着胖崽,没法在白天这个小朋友精力最旺盛的时间段带小朋友出门去玩、去探索,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方曜身上,可方曜自己也有工作。
而研究院其他同事家里又没有年纪相近的小虫崽,能和方恒一起玩。
方曜微微蹙起眉头,思索着该怎么办。
小胖崽期待地瞅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说话,毛茸茸的小脑袋又耷拉了下去。
看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一旁的路昭都心软了,小声说:“方先生,小宝宝不能总这样拘着,不如您抽些时间,带他去游乐园这些地方玩。”
听到“游乐园”三个字,胖崽咻的一下抬起脑袋,双眼放光。
“游乐园开放的时间,都是工作日。”方曜想了想,站起身,“我记得你今天上午没课。”
路昭一愣,点点头。
“你带他去游乐园玩吧,玩一个上午,中午把他送到我单位。”方曜拿出皮夹,抽了几张纸币,“拿去买门票,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不过不要再买玩具枪了,他的玩具枪太多了。”
胖崽高兴极了,立刻说:“谢谢舅舅!”
方曜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提着公文包出门上班了。
路昭目送他出门,这才返回来,就看见胖崽早已经自己爬出了座椅,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板上,把小凉鞋往脚上套——依然是左右套反的。
路昭哭笑不得,蹲下来给他穿好小凉鞋:“宝宝就这么着急出去玩?”
胖崽抓着他的衣袖往门外拉:“出去玩,出去玩。”
“先等等,阿昭给你准备出去玩的装备。”路昭起身进屋去,很快找出来两个军用水壶,还有一顶小太阳帽——这帽子还是胖崽刚被父母送来时,行李里头备着的,方先生可不会想起买这些小东西。
路昭把小帽子给胖崽戴上,调好帽绳,又去给军用水壶灌水。
胖崽戴着小帽子,兴奋地在旁蹦蹦跳跳:“快点、快点,宝宝的装备!”
这种铝制军用水壶本就沉甸甸的,灌满水后抵得上一个秤砣,路昭想着游乐园里应该有免费的热水,便只给胖崽的水壶灌了一小半水,拧紧壶盖,将水壶往胖崽身上一挂。
水壶的背带本来是正好能让成年人斜挎着,可胖崽的身高只比成年人的小腿高些,水壶往他身上一挂,就拖在了地上。
胖崽还不明所以,拖着水壶走了好几步。
路昭连忙把他按住,给他把背带调到最小——水壶依然挂在胖崽脚边。
路昭说:“阿昭给你背吧。”
胖崽不肯,小手抓住背带:“宝宝的装备!”
路昭只能又找出针线,飞快给他把背带叠起来缝了一圈,正好让水壶坠在他的小肚子上。
方恒这下满意了,小手把面前的水壶拍得当当响。
路昭自己也背上水壶,带着他出了门。
路昭老家的小县城也是有一座游乐园的,很小,里面的几样设施——比如水泥筑的滑滑梯、小迷宫,还有秋千,被孩子们玩得油漆都掉了。
而在首都,滑滑梯、秋千等简单的设施,几乎每座公园都有,根本不用上游乐园去玩。
专门的游乐园里,应该是比这些有趣多了的游戏设施吧。
路昭在附近买菜时,听人说过最近的一座游乐园就在他学校那边,想着反正要带胖崽坐车到学校,正好可以叫上宋悦一起去玩,免得宋悦总说他拒绝和他去玩。
他抱着胖崽走到公交车站,胖崽立刻说:“大车车,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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