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崽听话地朝舅舅伸出两只小手要抱抱。
方曜却说:“你也去。”
路昭一愣,惊讶地看向他。
“虽然他长大以后,可能会忘记你照顾过他这么久,但是照片可以留下这些回忆。”方曜说,“你也和他一起照几张照片吧。”
路昭心头一热,连忙点点头。
他抱着胖崽,跟在方先生后头换鞋出门,等坐上车,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收拾。
方恒被他精心打扮了一下,是收拾得最体面的一个。方曜仍穿着出门上班的那身羊毛衫配黑色呢子大衣——这大衣估计是单位发的,直板板的老长老长,套在人身上跟个桶一样,可方曜个子高比例好,硬是把桶一样的衣服撑出了几分优雅时髦。
而路昭么,他之前也会注意打扮,挑方先生送给他的旧衣里比较好看的来穿,可惜后来逐渐发现漂亮衣服不适合干活,尤其是冬装,弄脏了会心疼,干起活来就束手束脚的,索性天天穿着件自己做的藏青色大棉袄。
这下已经坐上车,想收拾也来不及了,路昭只能借着后视镜扒拉了两下头发。
等到了照相馆,方曜找照相师傅谈好了要求,师傅便跟着过来,先把两大一小上下打量一番,给小胖崽正了正帽子:“小朋友,等下要看叔叔的镜头哦。”
然后,他看向两个大人:“收拾一下吧?都长得相貌堂堂的,怎么一点儿也不注意形象呢,来把头发梳一梳,眉毛刮一刮,好上镜。”
他拿来梳子和眉刀,递给路昭:“来,你先整,完了再给你对象整整。”
“……”路昭只能把小胖崽放在地上,接过他的梳子和眉刀。
他没有修过眉,但看见大院里的不少叔叔修过,倒也知道怎么做,先尝试着给自己修了眉,再转向方曜:“方先生,我给你弄吧。”
方曜说:“不用了,我就这样。”
路昭还没说话,一旁的照相师傅开口了:“收拾一下更精神,收拾收拾!”
方曜:“……”
他弯下腰,将脸凑到路昭跟前。
陡然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路昭迅速涨红了脸,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
方曜垂着眼睑看他,见他握着眉刀的手都在发抖,便说:“我要闭眼么?”
路昭连忙点头。
方曜闭上了眼睛。
那种被他近距离注视着的心慌意乱终于平静了一些,路昭深吸一口气,握着眉刀的手压上去,正好碰到方曜的脸颊和笔直的鼻梁。
他赶紧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呼吸急促得太明显,一下一下用眉刀轻轻刮去方曜眉尾多出来的少许毛流。
方曜皮肤白皙,五官无可挑剔,在照相馆的灯光下,简直像会发光,路昭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才收回手:“好了。方先生的眉毛长得好,简单修一下眉尾就可以了。”
他又拿起梳子递给方曜,示意他自己梳梳头发。
就在方曜正要接过梳子时,照相师傅的大嗓门又插了进来:“来来,用这个。”
他把一瓶定型摩丝塞到了路昭手里:“给你对象整整,包准迷死你了!”
路昭:“……”
方曜:“我不用。”
……
最后,方曜仍抵不过照相师傅的唾沫攻击,任路昭给他梳了个侧分的背头。
路昭给他喷定型摩丝时,还听见他冷淡地评价:“这就是街溜子才梳的头发。”
路昭忍不住笑出声:“没有呀,多时髦,好多人都这么梳。徐先生不是也经常梳这个头发吗?”
方曜评价:“街溜子。”
等路昭给他弄好,不得不感叹,阅人无数的照相师傅在造型上还是很有一手,将光洁的额头和鬓角露出来,方先生的美貌又翻了个倍。
方曜抱着小胖崽先去拍照,他就在一旁偷偷地欣赏。等两张合影拍完,小胖崽适应了拍照看镜头,照相师傅就提议先给他拍单人照。
可惜,师傅低估了胖崽的活跃程度,方曜把他放到拍照布景的沙发上,刚一走开,他嗖的一下就从沙发上滑下来,去抓地毯上的玩具。
师傅相机里只拍到一个快出残影的小宝宝。
路昭和方曜只得配合着照相师傅,一左一右随时准备牵制方恒的行动,最终拍完了五张小胖崽的单人照。
照相师傅擦擦汗:“好了,还有两张合影。”
路昭走过来抱起胖崽,坐在单人沙发凳上:“来,宝宝和阿昭一起看镜头。”
胖崽听话地看向镜头,师傅立刻拍下一张:“好了。还有最后一张。”
他看向站在镜头外的方曜:“一起照一张呗?三个人一起。”
路昭心头一动,期盼地看向方曜。
小胖崽似乎体会到了照相的乐趣,朝舅舅招手:“舅舅一起。”
方曜顿了顿,走过来,站在路昭身旁。
“好,都看镜头,要笑啊,笑得开心一点。”师傅拿相机对准他们,“一,二,三……”
随着咔嚓一声,这个画面被定格下来。
浅色的背景布上,方曜穿着一身长过小腿的黑大衣,发丝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光洁俊美的脸,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没什么感情地看着镜头。
他旁边坐着的路昭肩背挺直,清爽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清秀白皙的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怀里抱着年画娃娃一样肥嘟嘟圆滚滚的方恒。
“这个好,这个好。”照相师傅连连赞叹,“你们俩很般配呢,送你们俩一张双人合影要不要?我拿来挂在门口宣传,再免费给你们一人洗一张。”
路昭的心脏飞快扑通起来。
可惜,还没来得及扑通多久,方曜开口打断了他的遐想。
“不用。”他的拒绝简短而冷淡。
路昭的一点儿小幻想,立刻被掐灭在了摇篮里。
第39章
照片没几天就洗了出来,路昭也得到了两张,一张是他抱着小胖崽的双人合影,一张是方先生站着,他坐在沙发凳上抱着小胖崽的三人合影。
照片是彩色的,还进行了塑封,路昭特意买了一本小相册,把它们放了进去。
虽然没能和方先生单独合影,但是他们三个一起的这张照片,真的很像一家三口呢。
路昭自顾自抱着相册傻笑,寝室门口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路昭,你在里面吗?”宋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路昭连忙走过去打开寝室门。
宋悦背着个大书包,手里还拎着个皮箱,一走进来就把皮箱往自己书桌上一搁:“一到晚上外面真冷啊,你有没有热水喝?”
路昭没有热水瓶,只能把自己喝的大水壶递过去:“这是我刚刚下楼接的热水。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得好几天才开学呢。”
“我哥要回首都,我不想自己坐火车,就跟他一起回来的。”宋悦接过水壶喝了一口,里头的水已不算很热了。
他忍不住说:“你再节省,好歹也买个热水瓶吧?大冬天的,喝完一瓶水还得跑下楼去打水。”
路昭抓抓脑袋:“我们就住三楼,下楼一趟又不麻烦。”
宋悦一阵无言,又喝了一口水,忽然看见他书桌上放的小相册:“你买了个相册?”
他凑过去一看,立刻看见了上面的三人合影。
路昭害羞,连忙把相册合上,放到了书架上。
“方恒前两天过生日,我们一起去照相馆照了几张照片。”他欲盖弥彰地解释。
宋悦瞅着他:“这么好的相册舍得买,一个热水瓶舍不得买。”
说起这个,他又想起来:“对对,还有那个香丸,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舍得花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了,见过面才知道,原来是方先生身上带着那个香味。”
被他发现,路昭腾的涨红了脸。
“你说你啊,辛辛苦苦挣的钱,为什么不给自己买双运动鞋?你有和他一样的香味,难道他就会喜欢你?”宋悦喝完了水,才把书包扔在桌上。
路昭小声道:“我只偶尔拿出来闻闻,那一罐可以用很久呢。”
宋悦都不想讲他了,抱着脸盆就出门去澡堂洗热水澡。
路昭被他讲得有些讪讪的,想想自己这半年打工也挣了一些钱,其实完全可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宽裕一些。
这几年国内经济改革,生产力大大提高,物资早不像以前那样匮乏,有了钱,可以在商店和市场里买到很多东西。
可他的日子却仍然和以前一样,除了在方先生那里,他自己吃的时候,都是白面馒头、白米饭配免费的汤,连个鸡蛋也不买,更别说吃什么油荤。
一天有一顿好吃的,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以前在家里——尤其是前些年凭票供应物资的时候,全家一年也才有四公斤油、十公斤猪肉。因为他们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工作,只能拿到这么多票。
那个时候饭是不可能吃饱的,家里四口人指着母亲一个人工作糊口,经常一天只有一顿。经过了那样的苦日子,路昭觉得没有运动鞋、没有热水瓶,只能算是很小很小的不方便而已。
即便他现在买得起运动鞋和热水瓶了,可这些钱若只是为了解决“很小很小的不方便”,他就觉得舍不得。
但是,与方先生有关的东西,不属于“很小很小的不方便”。
那就像是,需要支付巨大的价码才能获得的东西,如今只需要几十元就能买到相似的替代品,和那个无法企及的价码比起来,几十元的高价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因为无法得到那个最想要的,所以他一件又一件地买着替代品。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九点半,寝室熄了灯,又过了一会儿,宋悦才回来。路昭拿着他的手电筒给他打着灯,方便他洗漱换衣。
宋悦草草洗漱洗衣,一边洗,一边问:“明天你有空去看电影吗?”
路昭说:“我一整天都得陪方恒玩。”
宋悦扭头看他:“那就带小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呗!”
路昭想了想:“小朋友坐不住的啦。”
“你不带他去试试怎么知道。”宋悦仍在鼓动。
“这还用试吗?”路昭说,“用我老家的话说,方恒就是屁股上长钉子,坐下来能要他的命。一天里他只有晚上睡觉是安静的。”
宋悦:“……”
他又说:“可是那个电影据说很好看,我老家的电影院都挂上大海报了,我是想回来跟你一起去看,才忍着没在老家看。”
路昭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不禁问:“讲什么的?”
宋悦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关上阳台门走进来:“叫《牧马人》,是讲爱情故事的。”
他拿手肘拐拐路昭:“去吧,去吧。”
路昭把手电筒塞给他:“还是算了,带着小朋友,看什么爱情故事呀,不合适。”
宋悦拖着他的手:“不要这么古板嘛。”
路昭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爬上床铺:“你自己去看吧。对了,你可以请徐先生陪你看。”
“我干嘛请他。”宋悦没好气道。
他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书架,抽出一本小说,带着爬上床:“再说了,他出任务去了,找不着人。”
“出任务?”钻进被窝的路昭好奇地问了一句,“徐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呀?还有,他不是停职了吗?”
被他一提,宋悦忽然又回想起了那天在孤儿院,摸到徐行知腰带上那个手柄的事。
他张嘴想说,可又觉得不妥。那天只是意外碰到了枪柄,徐行知就拉下了脸,要是自己到处乱讲被他知道,他岂不是要把自己抓到警察局去。
宋悦只能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自己只说了出任务。”
说完,还补了一句:“不过依我看,他那个游手好闲的样,当个街溜子最合适。”
路昭扑哧一笑:“方先生也这么说呢。”
宋悦一乐:“英雄所见略同。”
他在被窝里打开手电筒,开始看小说。
路昭可不像他能熬夜,每天九点半爬上床就乖乖闭上眼睛睡觉,他心思简单,夜里就不常做梦,往往一夜好睡直到天明。
不过,今天也许是睡前被宋悦提了一句看电影,他睡着之后,竟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老家,走在小县城那条走过无数遍的主街上,身旁有面目模糊的同学拎着小板凳,一边招呼着他,一边急吼吼往前跑。
“快快,电影要开始了!”
“走快点啊路昭!”
路昭便也跟着他们跑,一直往前跑,眼看要跑到那幕布前黑压压的人群里,他忽然撞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转过头来,正是方曜。
路昭想问:“方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仿佛哑了,无论嗓子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时,男人肩上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肥嘟嘟的脸蛋,大大的黑眼睛,正是方恒。
路昭想摸摸他的脑袋,抱抱他,可他却疑惑地盯着路昭:“爸爸,他是谁啊?”
爸爸?
路昭吃了一惊,仔细去看这个圆滚滚的胖崽,竟然越看越陌生,根本就不是方恒。
是方先生的孩子?方先生结婚了?
他和谁结婚?
“怎么还在这里站着,电影要开始了。”他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方先生的爱人吗?
路昭连忙回头去看。
可还没看清,他就从梦里惊醒。
屋外仍是一片黑夜,宋悦那边的床铺还隐约透出手电筒的灯光,路昭躺在床上,仍带着几分噩梦后的心有余悸,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开口:“几点了?”
对面床上的宋悦被他吓了一跳,从被子包里探出半个脑袋:“你还没睡?”
“我睡了一觉,做了梦,醒了。”路昭说着,觉得有些口渴,就下床去喝水。
宋悦拿起搁在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十一点四十。”
路昭借着他手电筒的灯光摸到自己的水壶,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早已经凉透,从喉管灌进去,冷冰冰的一直凉到胃里。
可是这个点,楼下接热水的小屋早就锁了,他没有热水瓶,就只能喝冷水。
路昭抿了抿嘴,忽然又想起梦里的场景。
方先生结婚了,有了孩子,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看电影,自己只是与他们擦肩的一个陌生人。
喝进去的那口冷水在他胃里翻滚着,让他有些难受。
宋悦从床上探出头来:“你在那傻站着干嘛?喝了水就上床啊,下面多冷。”
路昭抿了抿嘴,又喝了一口冷水,才盖上水壶盖子。
宋悦看见他那毫无热气的水壶,说:“这会儿水都冷了吧?你真该给自己花点钱,别买什么香丸相册的,那都是白花。花在自己身上的,才……”
“我明天就去买热水瓶。”路昭说。
宋悦一愣,不禁嘿呦一声:“开窍了嘛。”
路昭爬上床,缩进被窝里。他刚刚下床了这么一会儿,被窝里已经冷透了,二手的旧棉被硬邦邦沉甸甸的,盖在身上根本暖和不了多少,而身下垫的还是夏天来时买的棕麻垫,上面铺了张薄床单,睡着和睡木板没什么两样。
他咬咬牙,说:“我还要打一床新棉被,这个旧的当褥子。”
宋悦在那边附和:“再把那双运动鞋买了,你每次去百货商店都看,售货员都快认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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