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甚的他好不容易寻到一条出路,却又半途而废?
只是因为他方寸之间的心软吗?
还是因为他瞧见了云如皎身上的挣扎,与他并无两样。
云霁月抽了抽唇角,抬手又揉了揉云如皎的发顶,说道:“百年未见,皎皎的修为竟是不进反退。”
云如皎被他戳了心窝子,脸上有些羞赧之色,只道:“实在是太沉迷于情爱之中了。”
不知是否因着顾枕夜情魄归体的缘故。
他如今对顾枕夜当真没有那般执念了。
云如皎并着四指,赌誓道:“日后我定然勤勤恳恳修炼,早日赶上兄长的。”
云霁月这才又道:“往生涧虽是黯淡无光,可却也是个宝地,在此集齐日月精华 ,对修行有很大的益处。”
云如皎听罢,便要打坐汲取。
可又转念想到什么,忙不迭地问了出来:“哥,你说你离不开往生涧,可你那日救我之时……?还是我已经坠入了崖底,那顾枕夜呢?他可是同我一般坠入其中的,他又是如何离开的?我……”
云霁月赶忙打断了云如皎的话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皎皎,你先莫急。那日我感受到了往生涧的动荡,虽不知是你,可我心底却莫名荡起涟漪,告知自己必须得去瞧瞧。可还未等得我探查,就见你与顾枕夜一同坠下。没有旁的法子,我只能以往生涧之主的身份,操纵雨云救了你们到崖边。那处还算得上我能离开的边界,我瞧着你已经被往生涧伤得心神俱裂,我只有先将你带离此处 。”
“原是如此。”云如皎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又道,“那顾枕夜……?”
云霁月撇撇嘴,说道:“我还顾得上他,让他们妖宫之人给他捡回去便罢了。不过到底也还是要谢谢他,是他救了你一命。你可知你当时贸贸然冲下往生涧来,恐怕是要粉身碎骨、神形俱灭的。还是他用尽了自己的修为,才替你挡下了这一遭罪。”
“那他呢?”云如皎下意识地便攥紧了衣角,止不住地发问道,“他如今如何了?他可会……?”
竟是忘记了,自己方才同顾枕夜同困于一场梦境中。
他想着那些不甚在意顾枕夜了的念头。
可做出的事情、说出的话语,却从不曾是与心相同的。
云如皎尚未曾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不过抬头紧张地望向云霁月。
往生涧上灰蒙蒙的天,笼罩着他布满暗沉的心。
他生怕顾枕夜失去了近乎全部修为,没有救,孤零零地躺在往生涧上等着死去的那一刻。
“能有何事?”云霁月点了下云如皎的鼻尖,又道,“他可比你好多了。人家有妖侍伺候着,咱们只有兄弟二人罢了。”
云如皎垂下头,只想着那便好。
只他神思缓和下来,终归是发现了自己对顾枕夜仍是不同寻常的关心。
他抿了抿唇,终归将心底的这点子苦涩咽了下去。
他与顾枕夜再不是同路人。
便是相逢,也应当做不识。
更何况……
他们如何再重逢?
云如皎抬头看着灰暗不清的天色。
他根本离不开此处了。
“哥,其实我们可以再试试的。”云如皎忽而说道,“如今你我的骨血重新融合,许是……有法子的。”
云霁月不想驳他的冲劲儿,只是点了点头。
可他们尝试了几次,不过都只是最多到了往生涧的崖边,再也逃离不得。
云如皎算是泄了气,与云霁月一同在崖边,看着那与平日里极近相同的天色。
他瞧着夜空、星月,忽而问道:“哥,你就没有在有些时日,会上到这崖边来吗?”
“会啊。”云霁月也同他一样看着这满目星光,又道,“当然会啊。只是……只有我一人,在哪里、看见什么,又有何不同呢?往生涧此处,本就是人迹罕至。好似这么多年来,唯有你会想着我,会来寻我。皎皎啊……”
“我不止一次在那封印之中瞧着你,看见你与我,不过咫尺之遥罢了。我想见见你、碰碰你,可是……我不敢,更没有法子。自己一个人惯了,有段时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强迫着自己对着镜子说着话,就当是面对着你了,左不过你我二人,生得一模一样。”
云如皎听他所言,便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偏偏头看着自己垂在肩上的白发,指尖又触碰在额间的红痕之上。
蓦地笑了起来。
“可是我们如今不像了,谁人都能分得清楚。”云如皎抿了抿唇,想再笑得开怀些,可唇角怎般都向下坠下,“好奇怪,分明如今断梦与诅咒的作用,都应验在了你我二人身上,可你却能维持原先的模样。”
“好似的确是这般。”云霁月也是陡然转头看向他,面容上带着几分诧异。
云如皎忍俊不禁道:“竟还有我兄长不知道,不能掌控的时候。我今日当真是开了眼了,也算不枉。”
云霁月环膝而坐,只道:“如今倒是缺壶小酒。”
云如皎兀自一愣,口中吞咽了一下,那梦中桃花酿的回甘好似还在他的唇齿之间。
可是如今他却是因为断梦,滴酒不能碰。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恐怕如今你我二人,都得将那解忧之水抛之脑后、束之高阁了。哥,你是不知晓,我这双眼睛,如今用的是天帝的修为。”
他弯弯绕绕地将自己怎么失去视力的事情同云霁月言说,只得云霁月一句唾骂,骂的自始至终是顾枕夜。
“皎皎,我从来都觉得顾枕夜是个蠢人。虽说他是个妖族,我也恨妖族。可我却是能接受他此人的,到底我们都不过是天道的玩物罢了。不过呢……他即便是爱你爱到了骨子里,可他的所作所为,无不在彰显着他此人的思维与常人不同。我可理解不了他,但是……”云霁月默默地掩住了余下的话语。
是羡慕吧。
还有几分嫉妒。
不知那感情是映射在了云如皎的身上。
还哏更是顾枕夜。
云霁月撑着下颌,默默看着云如皎。
云如皎被他盯得有些发怵,不禁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磕磕绊绊地问道:“怎、怎么了?”
云霁月陡然抽回了目光,又道:“无事,皎皎好看。”
云如皎撇撇嘴,说道:“好看,还不是因为你这张脸。”
云霁月一挑眉,又道:“我倒是发现,你如今嘴巴倒是和顾枕夜那厮学得毒辣了起来,竟是敢同我叫板了?”
云霁月讪然一笑,说道:“那还是不敢的。走吧,哥,我们也该回去了。”
云霁月点点头,先一步起身破开了往生涧的封印。
云如皎紧随其后,便是即将进入只是,只听得身后一声——
“皎皎!”
第63章 重逢 “我已是无情无欲了,阿夜。”
云如皎一瞬间便知晓是谁人在他的身后了。
只是他不敢转头去直面那个人。
那个……他曾经、现在都挚爱之人。
但是如今他回到了现实中。
即便是再爱, 也不可能有以后了。
他和云霁月必是孤家寡人,亦或顺从天命的结局。
哪里还轮得到他选择?
可是他本以为自己踏踏实实、平平静静地接受这个结局。
但当他在听闻顾枕夜声音那一瞬间,他仍是不可自拔地陷入其中。
云如皎抿着唇, 默然停滞了脚步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更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是错。
是云霁月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回首瞧了他一眼。
又折返回来,攥住他的手, 郑重又用力地捏了一下, 说道:“皎皎,走了, 我们该回去了。”
云如皎方才如梦初醒般,倏地抬眸望向云霁月。
他见云霁月脸上的坚定,那一瞬间似乎也感染了自己。
他兀自对着云霁月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只是又道:“是该走了。”
像是当真放下了什么一般,他还是回首, 直面了顾枕夜,更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他的脸上褪去那些情爱之色, 尽显的是宁和平静。
他不再说那些个伤人亦或是伤己的话语, 只是没有任何情愫地说道:“又见面了,阿夜, 其实也不算许久。”
顾枕夜如重获珍宝般,想要上前几步触及云如皎的面容, 将云如皎拥入怀中。
可他还未曾多近云如皎几寸,便见得云如皎后退了一步, 楚河汉界划得泾渭分明。
眼见着云如皎身后便是深不见底的往生涧, 他心底怦怦跳动得颇快。
生怕云如皎又会被自己逼迫到再跳下往生涧一次, 他哪里敢在面对那样的场面,便是丝毫不敢再乱动一分,口中慌乱说道:“皎皎、皎皎,你莫动!你站定在那处,莫要再退了。我不上前了,我不去了……”
那般的卑微可怜。
云如皎心中如同被重重地拧了一下,酸涩得难受。
可他仍是不多言语与表情。
顾枕夜的声音中带着祈求与不解地说道:“皎皎我来了,我们回去吧。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即便是我的情魄归体,我可能会有想要伤害你的念头。可我……定然会控制住我自己,便是我死,都不会再伤你分毫了。皎皎,我们回家了。”
他说得动之肺腑,字字铿锵。
就连一直在旁边的江寒酥都忍不住摇头。
云如皎是信他所言的,更知道他定然会这般做。
可是……他不能让顾枕夜再这样了。
他自己的命数已定。
即便是他无数次地想要冲破这个天道所设下的局。
可他做不到。
云霁月这般努力地做过这么多的事情,可终归还是功亏一篑。
一切回到了原点。
这就是他……乃至于和云霁月一同,逃离不了的命数。
他信命了。
云如皎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顾枕夜,听着他说尽了那些掏心窝子的话语。
可开口却是漠然到了极致的话:“阿夜,其实我有句话本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但如今瞧你这幅模样,我却是觉得我理应说给你听的。是这般,我……如今看你,与看着寒酥、天帝一样,并无任何情愫。许是因为你也爱上了我吧,那断梦的效果便是让我无情无欲,如今好似也作用在了你的身上。实在抱歉了,阿夜。”
若是他语句中尚存一丝犹豫,顾枕夜都会奋不顾身地再向他奔赴而去。
可现下云如皎的语气中,唯有平和与真心的歉意。
这无疑对顾枕夜而言,宛如五雷轰顶般,尸骨无存。
顾枕夜如坠冰窟,浑身冷了个彻底。
分明是暑热,可他却止不住地战栗,上牙磕着下牙,半晌才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皎皎,我不信……皎皎,不该是这样的。”
云如皎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攥成了拳。
他看着顾枕夜那般,何尝不难过?
只他不能表现出来,唯有用指尖深深地抠入掌心,用疼痛刺激着自己维持一分清明,以应对着面前的心爱之人。
他轻轻地牵起了唇角,稀松平常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只是我已然将这些话全然告知于你了。往后时日,所行所为,皆与我无干。”
那是明晃晃地告诉顾枕夜,从今往后当真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们之间即便再有交集,也是你顾枕夜一人多情所为。
云如皎说完这般,似是如释重负地又对着顾枕夜与江寒酥点头示意。
礼数规矩,却点点滴滴都透露着疏离。
而后,他便同云霁月说道:“哥,我们在这晒月亮也太久了些。我如今方才醒来,理应是多休憩些时日,你说对吗?”
是明晃晃的逐客令,说与的便是顾枕夜听。
顾枕夜似是充耳不闻,只固执地看着云如皎,口中喃喃不止地唤道:“皎皎,不是这般的……”
可无济于事。
反而是江寒酥恭敬地拘了一礼,却对着云霁月说道:“我可还有机会见到您兄弟二人?我与阿皎也算得上是知交,应与您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云如皎瞧他这幅模样,先是诧异与疑惑,继而又是骤然明了,这便是诅咒亦是在云霁月的身上起到作用了。
他兀自摇了摇头,转头将目光投向云霁月。
果不其然见得云霁月亦是无奈,只得说道:“寒酥,你是我好友,从前也多得你照顾。只是我兄长……你碰不得。”
江寒酥撇撇嘴,又问道:“为何?”
云霁月反而轻笑一声,字字决断地说道:“因为这世间,我最爱的唯有皎皎,而皎皎亦然。”
“是吧,皎皎?”
云霁月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望向云如皎。
云如皎自是从善如流地说道:“是啊。这世间唯有我兄长能明白我的苦痛,我也自是知他的欢喜。”
这话说着,他却不敢抬眸看向顾枕夜半分。
顾枕夜玄色的衣衫隐匿在黑夜之中,唯有微风拂动之时,方才有一分的真切。
只余他一双眼眸清澈而又炽烈地望着云如皎,仿佛要将人烧穿一般。
云如皎微微抖了下肩膀。
他不是察觉不到,只是他无法应对。
他终归是没再同顾枕夜,亦或是江寒酥再说上一句话。
只是牵着云霁月的手,回到了往生涧的崖底。
他环顾着那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小院,终是叹了气。
“天道兴许已然算到了这个结局吧。”他抬头看向云霁月,想要拼命挤出个笑意来,可怎般都不好看,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哥,你说对吧?也许天道早就预料到了我们有此一招,便等在后面,看我们的笑话。”
云霁月递了帕子给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又道:“我不知道,或许吧,你说的便是对的。只是皎皎,若是现下想哭,便哭出来吧。即便你已然知晓我们之间并非亲生兄弟,可我照旧是你的依靠。哥哥不会嘲笑你分毫,哭吧,皎皎。”
可云如皎却并没有当真流下眼泪。
他只是沉默良久,静静地抹净了眼角微微的湿润,状似随意地问道:“哥,你爱过人吗?”
云霁月一顿,轻拍他脊背的手也停了三分。
他想要点头,可终归是摇了头,说道:“不曾。”
“我此生……只为了和天道,为我自己不公的命做斗争罢了。”
“也许旁人爱过我吧,我也知道的吧,可是……那不重要了。皎皎,你知道吗?在我知道我会被最爱之人亲手杀死之时,我便知晓我爱谁、谁爱我已然不重要了。我恨不得,这世间所有人都恨我,更或者说,他们都无视我。”
云如皎太懂他的意思了。
可是他忍不住又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可是……我瞧见他那副模样,我好似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呼啦呼啦地往里灌着风,将我吹得冰凉。哥,我真的好难受……”
云霁月没有开口,只是继续轻轻地拍着云如皎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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