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月对顾枕夜这个所谓“妖兽”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他倒不如……趁热打铁,让云霁月亲自将顾枕夜赶出去。
这般……倒也不必他心中波澜万顷了。
云如皎兀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故作天真地将顾枕夜拆穿:“是啊,哥,你不说我倒不觉得。如今瞧着这只小黑猫恐怕是开了灵智的,也许不多时便能化形。那这般便是有趣多了,哥,不如留下他吧。”
顾枕夜还未曾来得及欢喜,便听得云霁月又道:“皎皎,你说得对。这小玩意儿不干净,亦是不安生。如今他毒解了,伤好不过也是时间的事,理应扫地出门了。”
说罢,便是将顾枕夜裹着布,一同赶了出去。
继而,他又在这小屋的周遭设上了一层结界。
叫如今未曾恢复修为的顾枕夜,根本无法碰触。
云如皎看着与他划开了楚河汉界的顾枕夜。
陡然间心中是痛快与苦涩共存。
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顾枕夜也会如从前的自己一般,被惨然地拒之门外。
可又有一时半刻,念及了顾枕夜将情魄剥离,归根究底也是为了自己。
只是与顾枕夜四目相接,看见那双金黄色的眸子之时。
他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心房漏跳了一瞬。
他扭过头去,装作困顿的模样对云霁月又道:“哥,我昨夜未曾安睡,先回去再休憩一会儿。”
云霁月应了一声,也未曾多问。
云如皎躺回了床榻之上,却只睁着双眼盯着屋顶发怔。
他明明在往生涧之上时,已是笃定了心思,与顾枕夜再无瓜葛。
可如今重来一次……他却是犹豫了。
他轻笑了一声,自嘲着轻声道:“云如皎啊云如皎,那般多的亏你还没有吃够吗?那般多的苦痛还不够让你清醒吗?这一场梦,还想做到什么时候?合该是时候醒了……”
他总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做的。
封心锁爱才是他应选的路。
他自窗边向外望去,云霁月不知在院中摆弄些什么。
似是灵植草药类的东西,只是乌漆嘛黑的一团,有些看不清楚。
他也不甚在意,只真的阖了双眸闭目养神。
眼见真的迷迷糊糊要睡着,他却陡然惊醒了过来。
不对。
月龄宗的掌门,以及那本被他带走,险些翻烂的册子上。
皆说了云霁月最不喜药草。
他当时没有留意,只因为自己记忆混乱,组不出个囫囵个来。
可如今亲眼得见,却是暗自揣测,云霁月是否在预备着炼什么丹药。
不然怎会将他们的居所,选定在这灵植药草最为丰沛之地。
他还未起身去仔细瞧个究竟,便见云霁月站起了身。
云霁月似是瞧见了什么般,开口说了话。
只他或是离得远,又或是云霁月织了隔音罩。
他只得偏斜地看见云霁月几个口型,奋力凑成了个整句。
——“天道如此不允,我既是不能屠你,我也不会认命的。”
说罢,便仰头恨恨地看着那九重天上之所。
仿若要将全身的戾气都涌入其中。
云如皎倏地被他此行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天道,是掌管所有人命簿生死的天道。
即便是他这个被云霁月造出来之人,恐怕也早便一笔写在天命册上了。
他们的所作所为,皆入天道之眼,受天道制衡。
他却是忽而又想到,他当真能改变自己与云霁月的命运吗?
他所想做之事,又何尝不是在与天道抗衡?
就如他未曾上山救下顾枕夜。
可顾枕夜仍是下山寻到了他。
就好似一切的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又重新被拨乱反正,回到了正轨。
他是否还会变成那个被所有人爱着,又所有人都想亲手杀了他的云如皎?
他突然垮下了身子。
颓然地跌坐在地。
云霁月似是听到了他房中响动,进门便瞧见了他惶恐绝望的神色。
顿时面上一冷,问道:“皎皎,你听见了什么?”
云如皎抬眸望向云霁月,一双翦水秋瞳中如蒙了层薄雾般。
他缓缓地摇头,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安心,哥,我什么都未曾听见。”
云霁月显然是不信的,只他却未曾表现出来,只道:“那便好,我怕你心软,听见了我对那只小猫儿的处置法子呢。”
云如皎忙问道:“处置?哥,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霁月平淡地说道:“没甚,皎皎也不必担心了。”
云如皎虽觉云霁月是诈他的,但却依旧心下咯噔,目光止不住向外望去。
顾枕夜已是不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了。
四顾更是无踪影。
“你果然在担忧他。”云霁月撑着下颌,笃定地挑了眉,“皎皎,你好似从发热好了之后,便有些奇怪了。你到底那日在山上,见到了什么?”
一针见血的话,直扎的云如皎无法解释。
他唯有凭着自己脑海中仅存的些许记忆,随意胡诌道:“其实那日我许是瞧见了这只小黑猫,也恐怕是我留下的气息,才让他循着找来了吧。其他……便没甚了,当真。”
云霁月太过敏锐聪慧,一丝一毫的端倪都会被所他察觉。
云如皎只觉得如履薄冰,还好他不记得全部事情,也不会被套出话来。
云霁月也算是勉强信了他这般说辞,得见他无碍后,便又道:“皎皎,那你先安生歇着。”
随即出了门,望着顾枕夜消失的地方瞧了一眼。
他既是这般同云如皎说了,自己处置了那只小黑猫。
那也合该当真处置了才对。
云如皎吃不下,更睡不着。
他分明还有近九百年的时间可以谋划,可他却偏生觉得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坐在窗前的条案前,随手胡乱翻着那些个云霁月拿给他的书籍纸册。
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的。
明月皎皎如银盘。
这世间唯一亘古不变的,恐怕也只有日月天地了吧。
他长叹了口气,努力迫使自己继续看下那页纸张上的文字去。
却忽而听得一声遥远的猫叫声。
似是凄厉,又好像是死前的绝望。
顾枕夜!
云如皎未曾多想,便推门而出,赴了结界之外。
只他未走两步,便踢到了脚边软绵绵的东西。
他借着月光向下望去——
那是一只玄色的猫儿,软踏踏地躺在地上。
已是没气了。
云如皎顿时心脏一抽。
不会的。
他微微颤抖着手,用树枝拨开了那只尸体。
额前并没有顾枕夜那一撮如血的红毛。
果然不是他。
可是……他呢?
云如皎环顾着四周,再也未曾瞧见顾枕夜的身形。
许是回去继续做他的妖王了吧。
他兀自呵呵地笑了一下,大大地喘了两口气。
他关心顾枕夜那般多作甚?
不过是一个他想划清界限之人。
顾枕夜若是消失了,不再痴缠于他,亦或是死了。
不正是说明这天道命运能被修改吗?
可那一刻,他为何会想着——
若是顾枕夜不死,即便是重来一遭又如何?
大不了他做那个玉石心的皎皎白月光,和所有人划开界限罢了。
呵,他还真是下贱。
心中总还是不自主地想着为那个人所做之事找理由来。
他深吸了口气,挖了个浅坑,将这可怜的小猫儿埋了。
只一回首,便瞧见了云霁月立于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多久。
低垂的屋檐遮挡住了云霁月的神色,叫人远远地看不清楚。
云如皎打了个寒战,那是透骨的阴翳。
可他不过挪动了几步,便瞧见云霁月是笑着望向他的。
见他归来,又道:“皎皎,可是饿了?”
云如皎摇摇头。
他如今心中揣着千斤重的事,总是没胃口的。
可云霁月的语调却不容置喙:“皎皎,听话。你这几日本就病着,若是不吃,定不会好的。待你吃完了,我便告诉你那只小黑猫去了何处。”
那般温柔又有力的调子,就像是哄着一个三岁幼童罢了。
云如皎抿着唇,还是随意扒了几口饭菜。
也算是应付了。
见云如皎停下筷子,云霁月又慢悠悠地收起了碗筷。
他并不急于告知云如皎,反而耐着性子等云如皎发问。
可他低估了如今云如皎的沉静。
是久久的沉默。
到底还是云霁月撂下了收拾的碗筷,状似随意地说道:“我将他赶去前山了,他不会再出现了。”
云如皎应了一声,没有旁的反应。
他是当真不记得前山是何处了。
不过既是赶走,这几日顾枕夜未曾修养好,理应是不会再回来了。
更何况,顾枕夜还有妖族要看顾,哪里有空与自己纠缠。
这般也是好的。
云霁月轻轻皱了眉,疑惑道:“你不再担忧了?”
“担忧什么?”云如皎反问道。
前山。
是有甚不对劲儿吗?
云霁月听罢,便也未曾再多言,只道:“我只是忽而忆起前山有一窝凶恶的妖兽罢了。”
云如皎手上动作一滞,又缓缓说道:“无妨,我们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
顾枕夜定是不会因此丧命的。
他到底也是妖王。
方才那不过是自己……心乱了而已。
若是顾枕夜因此事恨上他,那便更好了。
他二人之间就再也不会有关联。
那他也就真真切切地改了他自己的命簿。
他长舒了一口气,又道:“哥,今日饭菜好吃。”
云霁月见他笑颜,也松弛了几分,说道:“皎皎,我明日起要出趟门,不知何时能归来。饭菜你需得自己学着做。你身子骨弱,这几日也待在院中吧。我会留个结界与你,不必忧心。”
云如皎顿时紧张了起来,忙不迭地问道:“你去哪?”
云霁月未曾正面应答,不过是随意捏了几句任谁人都听得出的谎言。
云如皎未曾再追问,不过笃定了心思他需得跟着云霁月去瞧上一瞧。
他前几日在书中所看,又用了灵草造出个追踪香来。
那香味唯有吃了对应药材的自己,方才能闻见。
云霁月天不过蒙蒙擦亮,便已出了门去。
云如皎候了些时辰,便也追了上去。
云霁月脚程快,恐又招了云。
一时间他竟有些寻不到正确的方向了。
好在微风拂面,吹来的是浅淡的追踪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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