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夜看着被刘贵吼得抖了一下的云如皎,眼睛微微眯起。
这就是云如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了。
那一次他们便是因为路上许多事耽搁,赶到刘贵所住的村中之时。
那位已是耄耋之年的小女儿刚刚出殡。
她一辈子都守着与父亲的承诺,在等自己的父亲回来。
可惜一辈子都没有等到。
是含恨而终。
云如皎无数次的自责,若非他路上耽搁,便也不会让小女儿都未曾听得自己父亲最后的嘱托。
顾枕夜知晓这是云如皎心下的一根刺,他只想在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中,为云如皎拔掉。
可云如皎不记得此事,如今自也是毫不在意的。
他全身心地想着云霁月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儿到了何等境地。
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云霁月从不曾是个简单之人。
只是他平日里对自己太过温柔,总叫自己忘却了就连他自己都只是个被造出来的怪物罢了。
他的脸色不好,眉间拧起紧紧的一个川字。
顾枕夜想要伸手抚平,可也只有虚虚地在远处勾勒。
他从前所舍弃的一切。
都是如今的求而不得。
云如皎还未曾下定决心,便见得有一阵阴风吹过。
刘贵的身影似是被什么擒住了一般,使劲儿被向外扯去。
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是勾魂使者!”顾枕夜笃定道。
刘贵已是死去多时,之前没人供奉做了个地缚灵,地府自是寻不得他的踪迹。
如今成了鬼,自是要勾了魂魄回去判个善恶,送入六道轮回之中。
只是他如今却还不能让刘贵离开。
他虽是知晓刘贵所在村子于何处,可生怕云如皎察觉端倪。
他需得等刘贵将一切都回想起来,告知于他们方才能离去。
“我、我还未曾瞧见我的女儿,我不能走!”刘贵也妄图挣脱勾魂使者的禁锢。
只是他实在虚弱,哪里能争得过。
顾枕夜当即便出手,直接攻上了勾魂使者。
他未曾化作原型,只是妖力如一道闪电般的长鞭,甩向了那根本看不见的勾魂使者处。
云如皎瞧着长鞭偶然将勾魂使者的躯壳抽了出来,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顾枕夜又厉声质问道:“地府总有个规矩,人死后七日是可留在人间的,怎的对刘贵就不适用了!”
勾魂使者的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诡异:“他的阳寿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尽了,他在人间待得够久了,他该走了!”
云如皎终是在这一切动荡中回过神。
他瞧着可怜兮兮的刘贵,深吸了一口气。
刘贵是该走的。
却不是现下该走的。
他需得完成他的心愿。
云如皎声音轻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敢问勾魂使者,他是死于十二年前无错,可你们十二年前未曾寻到他,那便是你们的错。如今你们合该为你们的错处赔偿,还他这七日时间。”
勾魂使者桀桀地笑了两声:“那是他的命,他不该有这七日!”
命?
又是命!
云如皎兀自轻笑了一声,又道:“我不信命。”
他也许真的和云霁月从来就是同一个人,总是为了改掉不该属于自己的命运而努力着。
即便这命格已然是天道所注定。
顾枕夜见他坚定,自也是心如磐石。
他亦是不信命。
既是上天予了他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便要和云如皎一起,逆天改命。
他瞧着那已然被自己逼迫出躯壳来的勾魂使者,又是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瞧瞧,你们鬼界之人,哪个有胆子从我妖王手下抢人!”
勾魂使者听罢,也不敢再贸然行动。
他们自知自己根本不是顾枕夜的对手,几分面面相觑后,又是异口同声道:“妖界也要插手我们地府之事了吗?就为了此般毫不重要之人?更何况……”
顾枕夜当即便打断了他们的话语,说道:“我不过也是要为他讨个公道,那七日之限需得还他的。”
他的凤眸微微眯起,怕的是勾魂使者说出下一句来。
他妖王当得久了,却也忘记了如今他还未真的冠冕。
此般受重伤,也是因为他将上届草菅人命的□□妖王斩杀。
胜者为王。
向来是妖界的法则。
他如今只缺的一场真真正正的冠冕仪式来昭示自己的身份罢了。
但他却也当真怕云如皎又发现、想起些什么。
云如皎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不过也是愈发坚定了目光。
就好似打破这些固有既定之事,也是他能将自己命运改写的前兆。
他是为了刘贵。
更是为了自己。
到底那些个勾魂使者并不敢真的与顾枕夜硬碰硬,但他们也并非善茬。
不过当即撤退,甚至还撂下了狠话道:“若是你想留他,也要看看天道允不允此事吧!若天道降罪,可莫要怪我们未曾提醒过你。”
顾枕夜嗤笑一声,却也并不在意。
天道?
哪有这般闲工夫,管上这些细枝末节?
可云如皎却是一怔,兀自开了口,对着那些他们刚招惹过的勾魂使者问道:“云如皎……这个名讳,你们可记载了他的寿数?”
问毕,他亦是觉得自己不该言语的。
只是如今已问了,听得勾魂使者冷笑讥讽,也并不在意。
——“云如皎,可未曾见得过这个名字,恐怕根本就是个不存在之人吧。”
顾枕夜一惊,连忙转头去看云如皎的神色。
只是云如皎呆呆地愣在原地,垂着头的模样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般可怜。
他早便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了。
只是亲耳听得,还是有几分难过郁结于心的。
云如皎轻声道了句“多谢”。
顾枕夜也便在此刻将勾魂使者全然逼迫离开。
他想唤一声“皎皎”。
他想将云如皎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脊背安慰他。
可他不敢。
更不能这般做。
他束手束脚地站在云如皎的旁边,像个犯错了的孩童一般。
嘴巴张张合合,却怎么都凑不出一句安慰的囫囵话来。
他从前伤害云如皎的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多。
如今宽慰话,却是咽下了肚腹之中。
他该怎么办?
是刘贵的出声,方才唤回了二人飘忽的神色。
眼见着刘贵又要磕头道谢,云如皎先道:“你既如今是自由身了,便也去完成你的心愿,回家去瞧瞧你的小女儿吧。”
刘贵还未开口,顾枕夜便抢先一步道:“可是那勾魂使者定是会一直跟着他,寻到机会下手。不若你我二人与他一同上路,也算了他这一桩心愿。”
云如皎瞥了顾枕夜一眼,又道:“既是有妖王一路相随,便也不需要我了。”
如今对着顾枕夜说出妖王这称谓来,他竟是多的几分轻松。
不曾像是从前那般,好似受了莫大屈辱般的心痛。
“我一人……”顾枕夜一顿,一时间竟寻不到一句话来挽留云如皎,只是又道,“你不去,我怕你会悔恨。”
云如皎不禁冷哼道:“我有何需后悔的。我下了这般决定,我便落子无悔。”
他一拂袖,云霁月留下的字条皱皱巴巴地落在他的脚下。
他怔了一下,方才俯下身将其拾了起来。
他该回去了。
“想来妖王的一路护送,那些个勾魂使者也不会再来以卵击石、自取其辱了。哪里还非得让我也同去?我自有我合该去完成的事情要做。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若是有缘,兴许能再相见把。”他只这般说着,却没有想过真的再见。
他总想着,若就此别过。
顾枕夜回妖界当好他的妖王,而自己回到与云霁月共居的小院中,再多演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乖孩子。
等到云霁月不再对他有顾虑之时,再去探查这一切的始末。
六界之大。
阳关路、独木桥,总是各走各的,永远不会再碰见了。
云如皎抿着唇,似是笃定了什么心思般。
未曾再与顾枕夜知会一声,便是恍惚地要出石洞而去。
顾枕夜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可终是轻飘飘地自他指尖滑出。
就好似那日云如皎坠入往生涧的无尽深渊中,他再也拉不住的时候一般。
他的心如遭重击,刀绞般生疼,顿时幻影与现实交叠。
他不能放手,他不敢放手。
只要他一放了手……
他便再也找不到他的皎皎了。
他顿时慌了神,只喃喃地张了嘴。
——“皎皎,别走皎皎……”
云如皎陡然回首,怔怔地看向顾枕夜,半晌才问出一句:“你……唤我作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公司年会,从下午两点开到了晚上九点多,这给我累的,跟上了一天班一样
抽奖也没抽中我,颁奖也没我,也就好歹吃了顿还行的席,太难过了,还不如跟家码字多更呢!
小剧场:
云如皎:你叫我啥?
顾枕夜:皎皎啊!
云如皎:……哪有人直呼爹的大名的。
顾枕夜:……
云如皎:6
第27章 皎皎 “我不是你的皎皎!”
顾枕夜骤然惊醒。
他顿在原地, 不知所措地看向云如皎。
刹那间冷汗席卷了他的脊背,让他不寒而栗。
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竟是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唤了云如皎为“皎皎”。
分明在心底提醒过自己无数次, 莫要因此让云如皎生疑。
可自己还是因为一时的惧怕、恍惚, 将此脱口而出……
他看着云如皎亦是不可置信的模样,蓦地编了个理由出来:“我……我并不知晓你名为何,只是那日忽而听得你兄长这般唤你, 就默默记在了心中。今日, 我想留下你,故而亦是这般相唤罢了。你可会……气恼?”
这理由编的, 便是连他自己都只有三分敢信。
他不敢料想云如皎是否会真的相信自己。
只是云如皎如今脑中混混沌沌的搅成一团,也便没法子分出更多的思绪去理顺顾枕夜所说的话语。
他是惊异,可也觉得顾枕夜所言非虚。
虽说心中亦是存了疑窦。
可到底觉得这重生一事,哪有那般巧合,他与顾枕夜都能碰上。
他所认识的那个顾枕夜,兴许是在千年后守着他坠入的往生涧后悔吧。
那时候……便也没有再多一个云如皎, 任他欺辱了。
他不过是顿了顿,又道:“我名云如皎, 皎皎……莫要再唤了。”
顾枕夜听罢, 便是眉眼具笑道:“好,皎皎。”
云如皎无奈:“……算了。”
反正天高地广, 他二人不必再相见。
最后让他再唤上一声“皎皎”,许是自己也……愿意听这最后一次罢了。
他不再同顾枕夜多言, 只是俯身出了那石洞。
他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忽而有些找不清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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