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他将自己所能记起的一切都写好。
又合着云如皎的记忆回想了更多。
瞧着天边亮起的蒙蒙鱼肚白,他将自己写好的东西卷了起来。
只等着再过些时辰,拿去给云如皎看。
想及此,他便又化作小黑猫,一跃而上梧桐树,趴在其上观瞻着。
云霁月似是已出了门,院中静悄悄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打盹小憩着。
没两个时辰,便听得云如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顾枕夜顿时睁开了双眸,眼中并无半点疲惫之色,尽是清明。
他自梧桐树上跳了下来,轻轻落在云如皎的身后。
云如皎的眉眼微微蹙起,未曾转头就唤道:“顾枕夜?”
顾枕夜倏地化为人形,惊讶问道:“皎皎,你怎么又知是我?”
“不知道。”云如皎随意道,“好似又是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故而便察觉了。”
顾枕夜心下生疑,但未曾张扬,不过预备自己再去探查一番罢了。
云如皎环顾了四周一番,并未曾见到云霁月留下的几服药。
思量片刻,便进了小厨房,果不其然瞧见了字条。
——皎皎,我五日便归,你切记早晚煎服补药,莫要伤了身子。
他瞧见炉子上已经煨热的汤药,着实叹了口气。
顾枕夜先他一步抢过药锅,还是不想要他喝下这不知后果的所谓“补药”。
但云如皎已先他一步幽幽开口道:“若你又想替我做决定,不论是泼了还是砸了,也定会自行承担其后果的吧。”
顾枕夜当即偃旗息鼓,哪里还敢再生事端。
他乖乖地寻了个空碗,将汤药倒入其中。
又端到云如皎面前,说道:“皎皎,三思而后行。”
“不必三思了。”云如皎端过汤药,搁在自己的嘴前,又笃定地问道,“即便有事,你也会救我的对吗?”
顾枕夜忙点了头,不曾犹豫道:“即便是要我拼上这条命。”
云如皎垂下眼眸。
他是知道的。
当时若不是顾枕夜舍命与他共同跳下往生涧,用尽修为想要救他。
他二人也不会得到这重来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鼻腔中尽是汤药苦涩的气味。
他没有再迟疑,阖上双眸便一口气灌了下去。
温热的汤水下肚。
在顾枕夜担忧的目光中,他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异样。
“好似无事……”
只他话未说完,便没了意识,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皎皎真的气死了!!
第38章 虚无 “这和记忆中的千年前不一样了。”
云如皎再醒来之时, 已是华灯初上。
本是大亮的天色,早被晚霞笼罩。
他感受着自己躺在自己柔软的床榻之上,抬眼环顾四周便瞧见了顾枕夜——
顾枕夜正倚在他的床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仿佛只要移开一眼, 他便会似是那泡沫般消失不见。
见他醒来,当即便说道:“皎皎,你终是醒了, 可是吓坏我了!”
云如皎哑着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他实在记不得了。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喝完了那所谓的“补药”, 甫要同顾枕夜说无碍,就瞬间眼前一黑。
这么想来……还是云霁月要害他。
可为什么只是昏睡呢?
顾枕夜将他的身子扶起, 喂他喝了些清水,又解释道:“我本也以为无事的,不过是寻常补药,但你突然就没有一丝征兆地昏厥在地,我甚至险些未曾接住你。不过好在,我赶上了, 皎皎你未曾受伤。”
云如皎嗯了一声,又是沉吟片刻, 问道:“随后呢?这到底是什么?”
“应是昏睡药的一种。”顾枕夜答道, “刚开始可是当真吓坏我了,我甚至……试了你的鼻息, 却察觉你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但我试了无数种法子,都不能唤醒你。又是想到云霁月留下的是早晚各一服, 故而猜测是六个时辰一轮回。”
云如皎又咽了口清水,说道:“如今我醒来, 便是证明了你的猜测无误。”
他瞧着那仍堆在桌前的药包, 顾枕夜并没有再善做主张丢弃销毁, 又是说道:“云霁月果真不会真的伤害到我,但是我又不是像从前那般蠢钝,我昏睡一次,他又如何能料定我会再服用呢。”
“许是他只想让你昏睡这六个时辰,不再去追他,探查他到底去向何处罢了。”顾枕夜又怕云如皎着凉,替他寻了外衫披上,“或者说,他更想试试你,会不会再在他回来之前喝上一服,作个扮猪吃老虎的模样。”
“也许吧……”云如皎亦是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
云霁月当真愈发得让人无法理解了,他甚至不知道云霁月此行又是为了何事。
“其实我应……算了。”云如皎欲言又止。
他想着说让顾枕夜帮他追上云霁月,去仔细瞧瞧到底是怎般回事。
却不知怎的,有些说不出口来。
“怎么了,皎皎?”顾枕夜撑着下颌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见他仍不言语,直截了当地说道:“没关系的,皎皎,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你言语,我便定会寻到法子去满足你的。”
“我要手可摘星辰,也行吗?”云如皎乍然只能想到此事。
说出口后,自己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枕夜鲜少见他笑。
如今摘颗星星便欢喜,他如何不满足?
“摘星辰哪里困难?司星官这不是拿我打趣吗?”顾枕夜亦是变着法子地逗着他,又道,“那不是您让星星去何处,便会往何处而去吗?还用得着我伸手触及,替您摘取?”
云如皎撇撇嘴,说道:“司星也要按星图来,妖王可是不知晓?您可是向我讨过星图的。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当时要那星图,所谓何事?”
“便是为了冰魂菡萏的。”顾枕夜说道,“我为了让其开花,用尽办法。星图改变天象,也是古籍中记载过的法子,我不过一试罢了。当时更多是为了……”
他忽而不敢继续说下去了,面对着云如皎的目光也有了几分躲闪。
云如皎聪慧,约莫也猜到了个大概。
不过就又是扯上迫使自己远离他一事罢了。
他如今心似是已经被千锤百炼,这一分一毫也算不得什么莫大的伤害了。
于是,他便又道:“无妨,说下去吧,这回我应是不会再有过大的反应了……阿夜。”
顾枕夜瞧他面色平和,又是松快。
可心中忐忑,仍是不敢确信。
不过想了良久,他还是又说道:“却是真的为了让你厌恶我,赶忙离开我。皎皎,我知你就算失去记忆,也依旧是那个良善之人,作不出背信弃义之事。天帝既是你的恩人,你便不会真的把星图给我,背叛于他。”
“是啊……”云如皎又记起了炽衍此人。
他与江寒酥、阿闻都大有不同,他仿佛是爱着自己,可他却从未曾真真正正地想杀了自己。
“皎皎可是在想,天帝与旁人不同?”顾枕夜恰到好处地戳破了他心下结起的那一点疑窦。
他唯有点点头,又道:“你知道什么?”
“不算知道些什么。只是——”顾枕夜话锋一转,“炽衍算是好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六界平和罢了。说起来,我剥离情魄这一遭,还是受了他的启发。”
云如皎惊讶问道:“他也同你这般,将情魄抽了?”
“没有没有。”顾枕夜笑道,“只是封存在自己的体内罢了。他三魂七魄齐全,不过将三魂七魄都封了一半,这般他才能做那个最公平的执法者,不会有任何偏颇。”
云如皎恍然大悟地颔首道:“原始如此,怪不得他同我说,亲手杀了我的那点欲望,他总是能控制得住的。”
顾枕夜咂咂嘴,又是一挑眉问道:“皎皎可想知道些这六界的故事,尤其是……炽衍的。”
他眨了眨眼睛,似是期待着云如皎问下去。
云如皎本是不想的,他不是什么喜爱探究旁人秘密的性子。
可又想着若此事与他有干系,听听也无妨。
如此,他便点了头。
顾枕夜又道:“天帝一职,向来是天道自龙族中择选最优者继任,而非子承父业。天帝的人选原本并非炽衍,而是其父亲,可惜其父亲爱美人不爱江山,竟是抛下他母亲同另一个身份不齿的女子私奔。天帝的位置落了空,天道便准备另择优者,是当时尚且年幼的炽衍毛遂自荐,将三魂七魄中的所有感情都封印,这才得了天道的青睐。”
云如皎沉默良久,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顾枕夜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这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皎皎,你在想什么?”顾枕夜问道。
云如皎摇了摇头,半晌才应道:“在想天道。想天道到底是什么?我……能否也像是炽衍那般见到天道,亲口问问它。”
天道不公。
他便去问问为何不公。
求个公正。
只是……
“见不到的。”顾枕夜坦然道,“天道不过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它所有的一切都有他的传令者代劳。它并没有实体,更可以说是根本不存在于这六界之中,它凌驾我们所有人之上。千百万年,都是由传令者转述它的决定的。”
云如皎叹了口气,他原想的也没那般容易。
只是未曾想过竟是这么的困难。
天道既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掌握着这世间所有的命数。
那他到底要如何才能为自己、为云霁月争上一争?
“那我又如何能见得传令者?”云如皎轻敲了敲桌子,又是问道,“我可有机会见到他?”
顾枕夜摇摇头,又急急地补上一句:“并非见不到,只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罢了。只有他想见我们的时候,我们方才能得见。”
“那炽衍……?”云如皎不死心。
顾枕夜想要伸手像从前那般揉揉云如皎的发顶,可伸出的手又虚虚地落了下来,只道:“是传令者要见炽衍父亲,炽衍才有毛遂自荐的机会。我们想有,只有等,等一个也许根本不曾存在的渺茫的机会。”
云如皎沉默不语。
他不过想要赌上一番,可却未曾想到他竟是连这赌桌都上不去。
“不想此事了。”顾枕夜状似随意地安抚着云如皎的情绪,又是说道,“皎皎,我们先行想想云霁月这剩下的几服药如何处置吧。”
云如皎转头瞧见那棘手的东西,叹了口气,终是说道:“烧了吧。”
“全部?可要留下一服?”顾枕夜问道。
云如皎摇摇头,又道:“不必留下了。”
顾枕夜应了一声,当即便朝着那处施展妖力。
他本就不想让云如皎碰这腌臜东西的,更何况他也不曾知晓这药除了让人昏昏欲睡,还有没有旁的后果。
眼见着滚滚浓烟渐弱,顾枕夜方才又是说道:“我猜皎皎你是想着,既是你已然吃过一服了,便有了理由同云霁月言说。如果你一直吃下去,亦或者说在他回来之时再刻意地吃上一服,反而会更引起他的注意。如今你兄弟二人,还算没撕破脸,此事撒撒泼,也算是辄过去了。”
“约莫如此吧。”云如皎大概亦是这般想的,只是又道,“他既是算计我,也应算计到了我不会再吃的这一环。他何等聪颖,恐怕早就暗中布置好了这一切。只是我一直想知道的是他,到底这隔三差五地出去,是为了见什么人?还是做什么事?”
云霁月太难猜了。
恐怕就算云如皎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洞悉云霁月的心。
顾枕夜听罢,又是拿了自己写好的记得之事。
又道:“皎皎,你看——我虽是也有许多事遗忘,但却想起了约莫是如今时间的一两百年后,云霁月曾亦是有一段同样的时间隔三差五地出行。那时我曾有疑惑,追踪了他的行径,只是……”
“只是什么?”云如皎急道,“他去向何处?可是往生涧?”
顾枕夜轻轻摇了头,又道:“并非往生涧,而是……月龄宗。”
“月龄宗?”
云如皎倏地便坐直了身体,怎会是月龄宗?
实在奇怪。
照理说,月龄宗中众人都一口断定云如皎早便失踪在了去完往生涧之时。
可云霁月怎会又回到月龄宗呢?
那是谁说了谎?
还是……所有人都说了谎?
云如皎只觉得自己的头愈发得乱了起来。
他好像更不会细细思考,仿若被剥离了思考能力一般。
他捂着剧痛的头,可却并非是想起从前记忆一般的疼。
顾枕夜尚以为他是再回忆着什么,丝毫不敢动他。
直到他拼命地自牙缝中挤出一句:“我、我不太对……”
又见眼前一片漆黑,可却并不是昏厥了过去。
他骤然发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伸出手去却是什么都触碰不到。
他好似被关了起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外面的响动,但却无法回应。
他想要出声,可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石沉大海。
半点回响都没有。
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慌乱地在其中找着出口,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找寻不到。
只是从一片虚无的黑暗,到了另一片虚无的黑暗。
没有尽头一般。
一如他的未来过去,看不清前路。
他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许久,仍是未曾瞧见一丝曙光。
他放弃了,只忽而想到……这也许就是云霁月想要的,让他成为一个真正能被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他瘫坐在地,伸出手看着虚无中的指尖。
就这般放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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