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夜似乎多得是几分开心,竟是在一时间也未曾察觉。
云如皎在他的背后,瞧着他那高挑挺阔的背影——
劲瘦而又有力的腰肢在三指宽的束带下,显得愈发夺人眼眸。
漆黑的发丝半披半散在身后,被一只黑檀木的发冠与簪子挽起。
与他从前记忆中的顾枕夜并无二致。
他好似也从来没怀疑过,那就是他所熟识的顾枕夜。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其中的一切,甚至于旁人的思维。
都仿若是被顾枕夜所操纵的呢?
楚济倒还好说。
可云霁月呢?
云霁月分明那般仇视顾枕夜,他二人恨不得不共戴天。
可是云霁月在迷惘间,是顾枕夜的一句话、一个反应,就让他们二人之间的思绪重叠上了。
这怎么可能?
他可从未曾听闻过,顾枕夜修习过什么摄人心魄、操纵人心的妖术。
可是……
他抬眼再次望向顾枕夜,只这次他得到的却是与顾枕夜的四目相对。
顾枕夜到底还是极快地便察觉到他未曾跟上,特意停了脚步,等着他。
见他仍是驻足,方才不解地转头,又见的是他看着自己发着怔。
敏锐的感觉告诉顾枕夜这不对劲儿,云如皎心底定是有什么不好言说的事情未曾告诉自己。
他没有那么多的郁结于心,能将自己一步步地逼进万劫不复之地。
他只想着,他的皎皎若是不开心,那便说出来。
自己总有法子,能让他开心的。
他这般想着,也当真问出了口来,道:“皎皎,你到底怎么了?你有心事,不可对我言说吗?”
云如皎摇摇头,继而又点了头,说道:“我不想怀疑你,所以我如今当真不会说的。但是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既是顾枕夜不曾同他虚以委蛇、弯弯绕绕。
他也就不再将所有一切藏着掖着。
他是该学学顾枕夜这性子,有话直说的好。
可顾枕夜从前也不是这般的,他分明全盘瞒着自己。
想及此,他心底又是徒生了几分不爽之意。
倒与从前他总说着与顾枕夜日后江湖不见的话语背道而驰。
云如皎深吸了一口气,竟是未曾察觉自己的异样。
顾枕夜却是急道:“何事?皎皎,你我之间不必隐瞒的。若是有什么话,即便再难堪,我也不会瞒着你的。你可放心问询便好!”
他着急忙慌表忠心的模样,让云如皎一时间都不知自己该不该问出那样的话了。
顾枕夜如今全心全意地信着他,而他呢……却仍是怀疑顾枕夜。
可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启唇道:“我想问的是,妖族可有什么禁术,能蛊惑人心的。亦或者说,用我的思想,去控制旁人的思想。让旁人在迷惘间,依着我的思维去说去做?此般秘术,妖族可有?”
顾枕夜蹙了蹙眉头,似是当真在想这禁术是否存在。
可他细品之下,却忽而觉察不对味儿了。
“皎皎,问的是……我?”
顾枕夜沉默良久,还记得自己刚刚所言。
即便不敢置信,更不能理解,可还是奢望能得到个解释。
云如皎千算万算,倒是忘记算了顾枕夜也不是什么蠢钝之人。
他不过是日日在自己面前表现的有些笨手笨脚罢了。
想想从前抽了情魄之时,他有多么的牙尖嘴利、巧舌如簧?
每每自己妄图窥得真相之时,都被他的一张嘴糊弄了过去。
这般的顾枕夜,又怎会不聪明机警?
瞬间摘取出了他的意图。
云如皎无可奈何,只能堪堪开口说道:“是。”
顾枕夜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与打击般,脸色顿时都变了又变。
可他向来最会安抚自己,当即又为云如皎寻得了更多的理由。
不过就是皎皎也在担忧自己,皎皎亦是听自己的话,肯对自己说实话罢了。
此般话语若是说出去,叫旁人听了,定是要嗤笑他的。
可顾枕夜却丝毫不曾在意。
他固执地又问道:“是皎皎觉得哪处不对了吗?我却当真未曾察觉到异样。”
云如皎颔首又道:“嗯……是楚济今日好像被你控制了心神。他本不算认识那个人,但好似是你想他应该认识那人,他便恍然大悟般地认识了。还有云霁月……我问他,他到底是怎么被这样的诅咒缠上的,可他却迷茫地回答不记得了。”
他垂下眼眸,紧紧攥紧了双拳,又道:“这样的事情,他是云霁月啊,他怎会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会忘却,可又怎么会忘记此事?若不是天道抹去了他的记忆,那便只有是因为在那一刻,你操纵了他。你并不知晓这一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用不记得搪塞,故而……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愈是多说,他便愈发觉得顾枕夜掌控了一切。
那其他的事情呢?
是否也有顾枕夜的手笔?
他不敢多想。
更怕最后深陷其中的,仅是自己而已。
第52章 原谅 “皎皎,你便是这般厌烦我?”
譬如……云霁月变成现下这幅疯癫的样子, 再不复从前的温柔善良。
又或是这许许多多不同于他过往记忆中所发生的事情,像是江寒酥竟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小院之中。
这一切的一切。
是否当真又与顾枕夜有关?
可云如皎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枕夜,他却不曾觉得顾枕夜有哪一处是心虚的。
顾枕夜仿若当真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一般, 眼底的迷茫与不解, 并不曾比自己的少。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的,对吗?”云如皎兀自问道,目光中尽是迷离, 可其中却有着一分期许, 语调中更是渴求大于求真,“阿夜, 你当真不知道的。”
顾枕夜当即便摇了头,重重的力度彰示了他的不知情,又道:“我当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皎皎你忽而提起,我却陡然发觉,好似真的随着我的想法,他们的思绪也跟着更改了。”
他如何不明白云如皎现下的脆弱?
若是他这个唯一可信之人, 如今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云如皎还怎会在这千年前有活路?
云如皎应了一声,未曾再多说些什么。
他现下只有相信顾枕夜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然只他一人孤军奋战, 恐怕会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吧。
说他自私也好,言他自利也罢。
从始至终, 他心中所想对顾枕夜都只是利用。
可是……
云如皎默默地不再继续想下去,只道:“回去吧, 此事在这里不宜多探讨。或是借着酒意,能想起许多来。”
他也着实想着那一丝桃花酿的滋味, 终归是百年未曾好好地畅饮过了。
顾枕夜听得此事, 多了几分轻松。
可又忆起方才云如皎面容之上的沉重, 脸色也沉了许多。
他兀自垂下了眼眸,又道:“好,皎皎愿意做甚,都好。”
即便他真的变成了那样能操纵人心的怪物,云如皎想要一剑杀了他。
也好。
云如皎望着顾枕夜那幽黑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眸子,险些要跌入其中。
他掐了下自己的指尖,先顾枕夜一步动了身。
如今便成了顾枕夜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愣神了。
白衣素裹,恍惚间他仿若瞧见了那个银发的云如皎蓦然回首。
他们真的改变了什么吗?
云如皎亦是觉得自己身上寒意骤起。
可如今分明是初夏,哪里有那么多的凉风刮过?
更何况那控风之人是为楚济,现下这一遭也并非古怪。
只是他遍体生寒,莫名涌起了一股子的惧意。
这一切与记忆中的从前不同。
究竟是因为他们处于一个不同的六界中,还是一切都是顾枕夜的臆想?
云如皎只觉得周遭被寒意溢满,让他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衣衫。
顾枕夜当即瞧见,快走两步,将尚带着自己余温的外衫罩在了云如皎的身上。
云如皎却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拉开了与顾枕夜之间的距离。
那玄色的衣衫也倏地落地,恰如顾枕夜一片片剥落的心。
云如皎忙俯下身,妄图拾起滑落的衣衫。
可却被顾枕夜固执地按在了原地,问道:“皎皎,你就这般……厌烦我?就这么讨厌我、恶心我?竟是连我一下的触碰,都这般畏惧?”
他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双唇,只觉得如坠寒潭。
他的一颗心脏仿若被人死死地捏住了一般,不再跳动。
耳畔的风声逐渐变得愈发大了,可更多的却是被嗡鸣声掩盖。
一时间他只觉得万籁俱静,好似他张口又说了什么。
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更听不见。
但他能看清。
他看见云如皎未曾言语,只是漠然地望向他。
一如他从前他的心坚如寒铁之时,曾做过的事情。
那是孽债,是情债。
是他欠的。
可是……
他以为他们之间,多了这么多事,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但好像什么都未曾更改。
云如皎依旧是怨他恨他的,对吧?
他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即便是他奋力维持着自己的身形,依旧忍不住颓然了下去。
此刻,他再不是那个睥睨天下、毫不在意的妖王。
他不过是个手足无措的可怜人罢了。
顾枕夜只觉得五脏六腑绞着乱疼,已是压不住自己心底乱窜的妖气。
他如今太明白那时候的云如皎有多难过了。
只是他奋力地想要抑制住妖力,但终归适得其反。
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他落地的那件黑色外衫上,顿时消失不见。
但也是这样,才叫他回过了神来。
他看着慌忙上前询问自己情况的云如皎,忽而又含着血迹地笑了出来。
那样的诡异。
叫人心里发毛。
可云如皎这回却未曾再抽回,而是实打实地扶了上去,又问道:“你怎么样了?我方才当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晃了神,一瞬间下意识的动作罢了。若是你当真为此生气,我向你道歉,对……”
“皎皎,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顾枕夜却抢在他的前面先开了口。
他用手背狼狈地擦去了唇角血迹,紧紧地捏住了云如皎伸过来的指尖。
只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云如皎这般的瓷器藏品,又被他轻易碰碎。
那是他搁在心尖尖上的人啊,如何能舍得叫他难过一分?
到了最后,他在意的仍是云如皎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是他做的还不够,是他不能顺云如皎的意。
从前云如皎受过的罪,比他强上百倍千倍。
他何德何能,能遇到云如皎这般温柔之人。
云如皎见他状态不对,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他将顾枕夜搀扶了起来,让其身上大部分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
可他耳畔回响的却依旧是顾枕夜不住地道着歉,与一直说着是自己对不起他。
就像是癔症了一般,可他瞧过去,顾枕夜却着实清醒着。
云如皎心下慨然。
顾枕夜从来都说不上对不起他的。
顾枕夜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而非被他这个挚爱之人,不受控制地杀害。
顾枕夜又何尝不痛苦呢?
他亲手剥离了自己的情魄,又眼睁睁地消了自己挚爱之人的记忆。
有时云如皎总在想——
是不是记得的那个人,远远比不记得的,更难熬?
他不知道。
亦是未曾同顾枕夜问个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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