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阴森可怖的后山,如今瞧着更是鬼影重重的模样。
他忽而想试一试——
顾枕夜伤得那般重,若是他未曾及时取得清益草回去。
如果他拖到天亮后再寻找,顾枕夜是不是就会死。
这一切是不是就会改变?
可他不敢。
更不想。
“顾枕夜……”
他默默呢喃了一声那人的名讳,到底还是撑起了身子继续寻找。
清益草虽说少见,生长的位置苛刻。
可依凭着他方才寻回的记忆,他到底还是很快地便寻到了。
待他拿着清益草返回居所之时,他却忽而迈不出进门的脚步了。
他站在廊下,瞧着窗棱剪影中云霁月忙前忙后的背影。
忽而迟疑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了。
只是觉得当个正常人太难了,酸甜苦辣咸的滋味儿在他胸腔里荡漾着。
可他却并不知道该留下哪个,剔掉什么。
“皎皎?”是云霁月回首瞧见了他的影子一直不动,方才出声询问道,“怎么了?皎皎,你可是受伤了?”
见云如皎不答,又是匆忙妄图上前,又道:“是不是疼?你可在那处站好了,我去寻你。”
云如皎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答道:“没什么,哥,只是走得急了,腿上抻着筋疼罢了。”
他又疾行两步,进门将清益草递给了云霁月。
云霁月一剂药一直在火上慢慢的煨着,只等着一株清益草了。
见状,忙将清益草搁了进去,黏黏糊糊的准备着熬成一贴膏药,敷在小黑猫的伤口之上。
忙完这一切,他又拉着云如皎左看右瞧,生怕云如皎是真的受伤又瞒着自己。
瞧见无碍,这才当真放下心来。
边扇着火,云霁月便边同云如皎随意言语道:“皎皎,自你走后,这只小猫儿似是来了精神,竟是喵喵呜呜地要爬出去。我将他逮了回来,他就冲着你房间叫。我瞧他这模样,受伤有好几日了,是生生撑着从山上爬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爬下来呢?”云如皎没由得问了一句,看向小黑猫的模样多带了几分审视。
云霁月被他问的一懵,顿了顿方才道:“兴许是想寻个有人烟的地方救他吧。他那个模样,若是留在山上,只能是等死了。”
“原是如此。”云如皎似是认下了这个理由一般,又深深地瞧了小黑猫一眼。
可当真是这般缘故吗?
小黑猫如今昏睡着,像是梦中并不安稳,又是太过疼痛,身上一个劲儿地抽搐着。
云如皎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默不作声,维持着事不关己的姿态。
云霁月看他冷脸,倒是诧异道:“皎皎,你往日里从不曾这般。你是最心善不过的,平日里见到那些个小兽受了伤,都是心疼得仿若你自己伤痛一般,今日怎么……?”
云如皎别过头去,挤出个纯真模样,又道:“可能是我长大了吧,也能见得这些了。哥,药熬的如何?”
云霁月也明了他不过生硬地扯开话题罢了,微微瞥了一眼,又道:“快了,莫急。”
云如皎应了一声,忽而又是想起月龄宗掌门曾告知自己——
云霁月的父母亲族为妖族所害,故而此生最恨妖族。
他是未曾在小黑猫的身上嗅到妖族味道。
但他想着不过是因为他此时此刻灵力更为低微。
但……云霁月应是不会察觉不了的。
但云霁月又是那般的镇定,并不像是发现了小黑猫就是妖族的事实一般。
他抿了抿唇,还是问道:“哥,我其实想问,你是如何辨别妖族与妖兽呢?”
云霁月扇了两下蒲扇,笑道:“你瞧,这床上的小猫儿,就是个妖兽。他身上没有任何妖族的气息,只要不修炼,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做个妖兽也挺好,不必非要挣扎去做个伤天害理的妖族。不过皎皎,你怎的忽而问起这个了?”
“没甚。”云如皎摇摇头,又道,“哥,若是没我能做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我忽而想起今日的书还未曾看完,得看完才行。”
云霁月颔首道:“去吧,我这没甚需要忙的了。你记得将烛火剪亮些,仔细你的眼睛。”
云如皎如同逃也一般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只是思绪总是不经意间,随着他的眼神飘忽到云霁月那处。
许久许久,便是连月牙儿都快要歇下了。
他方才瞧见云霁月的屋中灭了灯。
顾枕夜不会死了……
这是好事。
云如皎安慰着自己:“是好事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也盼望着……顾枕夜这回认准的是云霁月。
云霁月应是“云霁月”的。
而非顾枕夜拿来搪塞自己的一个人名罢了。
他想笑,却总也笑不出来。
胸口里总是像缺了一块什么似的,酸涩难过的要命。
该安寝了。
睡着了,便什么都不会想了。
云如皎第二日是被怀中毛茸茸又暖呼呼的东西拱醒的。
他还以为自己仍在灵折山,怀中抱着的是墨。
不过呢喃一句:“墨,别闹了……”
却未曾留意到他怀中那只不同于墨的小黑猫,倏地眯起了他金色的眼眸。
竖线般的瞳仁在那一刹那放大——
顾枕夜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变回了黑猫。
他的原型本是玄虎,只有在受到极重的伤是才会为了保持黑猫模样,并屏蔽自己身上的一切妖气修为,以保证自己不会再受到更多的伤害。
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消耗所有修为去救云如皎才会如此,可逐渐却发现他所处之处分外熟悉。
分明就是他与云如皎千年之前相遇的地方。
他顿时便想到,往生涧曾有传闻说是有回溯时间之用。
不过只是传闻,从不曾有人信过。
如今看来——
却是往生路太长,一切都重新来过了。
顾枕夜顿时有了精神,明知道清益草就在他身侧不远处,却偏生不去寻、不去吃。
他不过就准备等在原地守株待兔,等着千年前的云如皎来后山遇到了他这只小黑猫。
随即便心软救下。
那样他一定会有法子阻止云霁月,救下云如皎。
让这一切都不再发生,让云如皎安安稳稳地一辈子同他在一起。
可他却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等了许多个日升月沉,却没有再遇见云如皎。
他看着自己日渐衰弱的身子,知道不能在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云如皎既是这一次没来寻他,他便自己送上门去。
他的皎皎他知道……
那会子是最为良善心软之人。
只是……
云如皎顿时想起了他如今回溯到千年前,哪里还有墨的存在。
那么他怀中这一团,便还有顾枕夜无疑了!
他陡然起身,将顾枕夜摔在了床下。
丝毫不顾虑顾枕夜是否还有重伤在身,遭不遭得住他这么一番折腾。
他凝视着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哼哼唧唧卖着可怜的顾枕夜。
兀自从其身上跨了过去,推开房门对着在院中忙碌的云霁月说道:“哥,这只小猫儿若是好了,便将他丢出去吧。左不过伤好了,也不会死了,也算得上我对他仁至义尽了。”
云霁月诧异道:“他伤还未曾好全,便再留下养几日吧。平日里,你不是还会求着我,让我把那些个小兽们多留下些时日吗?怎的今日,便要将他赶走了?皎皎,自你病好了,性子却是大有不同了,倒是怪哉。”
云如皎蓦地一怔。
云霁月那般聪慧,不能叫他再看出自己的端倪来了。
他沉吟片刻,便随意寻了个理由:“倒也不是,只是这只小黑猫粘人得紧。我昨夜本就未曾睡好,今日更是被他吓了一跳。”
云霁月噗嗤一声笑道:“那小黑猫甚是喜爱你,半夜里药有了作用,他便醒了。一醒来就要去寻你,生生拖着伤体,往你房间爬。我瞧着他也好些了,便将他搁在了你房间里头。那今夜还是将他放在堂屋里吧,总不能吵着你的。”
此话落罢,顾枕夜便是循声将自己挪了出来。
他如今伤势大好,却是比之先前更为不知所措了。
从前想着他回到了千年前,还能挽回一切。
可如今得知云如皎是千年后的云如皎,他又该如何挽回弥补。
身上的伤,远不如心底的苦痛来得猛烈。
后悔懊恼的情愫如同钝刀子般,时不时地在他心窝子上戳一下。
叫他的伤口好了依旧被撕开,鲜血淋漓的如何能愈合。
他遥遥地看着云如皎。
忽而便明白了,那时候自己抽了情魄,云如皎面对着那般冷漠的自己,是何感触了。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真的能重来。
他还有机会可以挽回。
可若是那般……
那个受了无限委屈,那个被绝望深深击溃的云如皎。
便不复存在了。
他爱过的。
爱过他的那个人,亦是会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忽而有了几分庆幸,庆幸还是那个他。
只是这般有些莫名其妙的罢了。
云如皎既是不理会他,他总也是要黏上去的。
那些云如皎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他总也要体会一遭的。
这是他的报应。
是他合该为他所有的错处而弥补的一切。
想及此,他便又试图挨近云如皎一分。
却堪堪被云如皎又躲了开来,并顺手提着脖颈丢到了一旁。
即便是他还装的像是个真真切切的小猫儿,喵喵呜呜地哼唧了几声。
却依旧博得不得云如皎的一分怜惜。
云如皎冷眼睨着他,不曾言语。
许久,方才微微启唇,道出个:“脏。”
顾枕夜身上一僵,顿时他便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混着泥土味道。
是脏的。
云霁月瞧着顾枕夜顿时僵住的身形,也在暗处轻轻拧了眉眼。
只是不出须臾,便又笑道:“他不过是个妖兽,又懂什么?更何况受了重伤,若是想给他洗澡,也需得等他伤好痊愈了。”
顾枕夜却似是未曾听得云霁月这般为他辩驳的话语似的。
干干脆脆地一头扎进了他们盛水的大缸中。
初春的水是钻心透骨的冷,顿时沿着他的伤口渗了进去。
顾枕夜的上下牙磕在了一起,却是紧咬住了牙关。
他的皎皎那时候被他扔在极寒之地,生生扛过了十天。
远远比他如今在冰水中滚一圈要难捱得多。
那般的冷,皎皎是如何在伤透了、寒了心后,还去寻自己的呢?
他凭什么……值得云如皎这般相待。
顾枕夜感受着刺骨的寒冷浸透了他。
可随着血色浸染在水中,又消散。
他便也没那般脏了。
云如皎瞧见顾枕夜这般行径,便是心下一颤。
他的手握成了拳,指尖狠狠地戳入掌心中。
直到留的点点血痕,方才让他维持了清明。
他冷漠地瞧着顾枕夜,妄图压制下心中微微扬起的波澜。
到底还是深吸了口气,转过了身去。
只要他瞧不见,他也能做回那个铁石心肠之人。
可是……
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还是回了头。
却见得云霁月已然是将顾枕夜从水中捞了出来,搁在一旁干净的布上。
云霁月挑眉望向云如皎,又道:“他倒是灵性,听得懂皎皎你说他脏。”
只是他面上虽含着笑意,可眼底一闪而逝的寒意却被云如皎捕捉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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