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似要逼近临界点之时,又重新归了最初的宁和平静。
云霁月借着养伤的借口,三日未曾再出门。
云如皎也并不急躁,只是夜中倒上一盏清茶,回忆着自己所能记住的任何细节。
他坐得住。
顾枕夜却只有焦心地等着。
顾枕夜不再敢踏入小院一步,只能遥遥地消耗着灵力探得云如皎的气息。
他希望云如皎安眠,希望云如皎欢喜。
可他也知道——
云如皎不得安眠,心思不宁的缘故,左不得要将自己算成最大的那一份。
云如皎等得他多年回心转意。
他又如何候不住这一时半刻的痛彻心扉。
终是待到了第四日,云霁月还是一早出了门。
云如皎依旧一夜无梦地到了晌午时分,见得是留下的饭菜,他便对云霁月的去向心知肚明。
他思索片刻,便将那漆木匣子带在了身上。
但他甫行至院门前,却是忽而停下了脚步。
即便是他修为甚微,但仍然周遭的灵力波动。
“是结界?”他自言自语道。
云霁月此般是防着他出门。
若是他贸然出行,云霁月定然会知晓,当即折返。
他兀自摇了摇头,这还是不信他。
但垂首瞧见了他放于靴中的匕首,忽而又是有了念头。
他只是尝试般地轻声念着顾枕夜的名讳,转眼便瞧见了一股黑雾出现在他眼前。
顾枕夜见得他脸色并不算好,当即胡诌道:“皎皎,若我说是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我方才听见了你对我的呼唤,你可相信?”
“呵——”云如皎哼了一声,又道,“你说呢?”
“你又违背了你自己所说的话。”他抱臂在胸前,冷冷地看着顾枕夜,“你说过,你不会再在我身边置妖力,更不会再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了。”
顾枕夜忙不迭地辩驳道:“我未曾再监视于你,只是总用修为探查你的近况罢了。的的确确是风大了些,将你唤我的话语吹了过来。”
云如皎也并不想在此时此刻与他再过多的攀扯这些无用之词,只是又道:“我哥在小院周遭设了结界,我出不去寻你。你可有甚的法子将我带出去,亦或是……”
他话未说完,顾枕夜便已然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皎皎,你若想见我,我必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用走,我自会来的。”
转头又是见得云如皎一脸无可奈何,又讪讪道:“其实是因为我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自然感受不到我触碰这结界的波动。此法既可以维持这结界原状,不让云霁月察觉,又能让你我二人得以鹊桥相见。”
云如皎不再理会他的这些混账话,朝着院中摆放的石桌努了努嘴。
顾枕夜当即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也坐了下来。
云如皎将那亲自书写厚厚的纸张从匣子中取了出来,铺在顾枕夜面前:“既是如今你我都清楚对方身份,那么便开诚布公了吧。你……瞧瞧这个。”
“此为何物?”顾枕夜先是开口,而后便缄默了,一直瞧着其上的娟秀字迹。
许久,他清楚明白地看完云如皎这些纸张上所写之字。
顿时惊异万分,踌躇许久方才说道:“皎皎,你竟是将这些都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譬如你回忆到三十年后有一日,云霁月会喂你接连吃下了三个月的补药。还有……两百年后,云霁月出行两年才归……”
云如皎嗯了一声,又道:“我只能依稀记起这些事了。你也知晓,我的记忆是经历了某些相似之事,方才能想起的。故而有些特殊的事情,恐怕没有刺激,就会一直记不起来。故而我想……问问你,可曾记得什么我不记得之事,是特别存在的。”
他乍然这般问询,却是叫顾枕夜也忽而想不起更多的细枝末节了。
一千年了,即便是自己未曾失去记忆,许许多多的事也深埋脑海之中,不得寻觅。
顾枕夜思索良久,重新接过了那厚厚的宣纸,又道:“我如今一时当真是想不出什么来,皎皎可许我将此物带走,夜中独思,没准会记起些旁的什么来。”
云如皎自是不在意这个点,随意颔首道:“若是想起了,便用朱笔批注吧。”
他忽而又是忆起顾枕夜所居的茅草房里什么都没有,折返回屋中,寻了套他用过的笔墨纸砚拿给顾枕夜。
顾枕夜只瞧着这并不值钱的文房四宝,却觉得是一座城池都换不来的珍宝。
是他的皎皎亲手送给他的!
他顿时笑意达了眼底,又道:“好,皎皎,我定会想出些什么来的,你且安心。”
云如皎并未曾抱太大的希望,只轻声道了“多谢”。
随后他等着顾枕夜离去。
顾枕夜却根本舍不得迈动一点步伐。
好容易盼来的相处机会,哪里能说放弃便能放弃的。
他绞尽脑汁想着云如皎会关心的物件儿,终是顺口说道:“皎皎,其实断梦……能解。”
也如他所料,云如皎顿时站了起来,惊异地看向他,又问道:“如何解?你快些告知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云霁月:真诚永远是哥的必杀技,我就直接问,往皎皎心坎子上问,还是我比较6!
还有枣花酥还得是稻香村啊!过去还是从前这个没错,过去是千年前,从前是上辈子
第36章 菡萏 “皎皎你身上有我的气息。”
顾枕夜看着云如皎焦急的目光, 又迟疑了起来。
他抿着唇,思量许久还是说道:“那只是传言中的事情,并不全然属实。其实我们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皎皎你便不会再吃下断梦了, 不是吗?”
“话是如此。”云如皎下意识地瞧了一眼云霁月房间的位置,又道,“只是未来之事, 却是何人都无法预料的。我心里……总是想要有个底的。”
顾枕夜知他的意思, 斟酌过后说道:“是冰魂菡萏……”
“冰魂菡萏?”云如皎乍然听闻这名字,却是一脸茫然。
顾枕夜叹了口气, 又说道:“在极寒之地,我曾呵斥过你,便是因为冰魂菡萏。”
这般说着,云如皎却是想了起来。
那时候顾枕夜大发雷霆,只因为自己将那冰川之中所植的几株花损毁。
原来那就是所谓的冰魂菡萏。
也怪不得那时候顾枕夜发那般大的火。
原是还有许多没有发出来。
云如皎兀自轻笑了一声,又道:“可那不是救云霁月的灵丹妙药吗?”
顾枕夜讪讪道:“皎皎, 你莫要再拿我打趣了,我与云霁月不共戴天因为什么, 你又不是不曾知晓。他……从头到尾都是我想瞒着你的幌子, 我想救的从来是你,我唯一要的只有你罢了。”
云如皎只当未曾听见这话, 又问道:“那冰魂菡萏,到底是何作用?”
顾枕夜沉吟片刻, 说道:“他是一味药引,也是剧毒。配合上其他三味药, 方才能起效。但此法太过毒辣, 冰魂菡萏又极难开花, 故而根本不算良策。其实那三株花,我守了百年,将那极寒之地设为禁地,唯有我一人能出入,却忘了你身上有我的气息,也能破开法阵的。”
他坦然又道:“其实也是我的幸运,冰魂菡萏极难开花的。许是我将剥离的情魄,也一并存在了那极寒之地,让冰魂菡萏感受着我无止境的爱意,方才肯施舍我,开上一次花吧。我听闻……其千年万年不开花者,亦是许多。我是当真幸运了,只是有些可惜……”
云如皎听着顾枕夜如今淡然,却仍不失怅然的语调。
心底愈发慨叹起来。
那时候冰魂菡萏好容易开了花,却被自己破坏。
顾枕夜也定然是心痛欲绝的吧。
那时候的顾枕夜,面对着自己又是作何心态呢?
是好不容易才忍下的吧……
冰魂菡萏不过是个传闻中的产物,可顾枕夜却不忍放过一丝一毫能救他的机会。
恐怕除了他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顾枕夜在背后付出的远远比这些多吧。
云如皎蓦地道了声“对不住”,又说道:“那时候我的确不知道此物是我的救命之药,抱歉。”
这话说得奇怪,是为了顾枕夜,却更是为了自己。
“皎皎你莫要同我说抱歉!”顾枕夜却时候腾地站了起来,压迫感顿时溢了出来,倒叫云如皎都定在原地,蓦地抖了个寒战,“是我合该对你道歉的。若是这一切都叫你知晓,也不会有而后弯弯绕绕的许多幺蛾子了。终归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哪里有你的错处在。”
总不能一直两个人推脱着对方的错处没个完。
云如皎便先开口打断了这漫无目的道歉,又说道:“那除了冰魂菡萏,便无其他了?”
顾枕夜摇摇头,说道:“没有,我翻遍了这世间所有的古籍书简,甚至向炽衍都借阅了天宫的藏书,却是从未曾有过任何其他能解断梦的法子。我原先甚至不知……云霁月给你喂下的时候断梦,我还以为这当真是什么诅咒。”
“那你又是如何察觉的?”云如皎蹙了眉头,深深的沟壑烙印在额间。
断梦此物,他甚至从未曾听闻过,更别说知其表象了。
顾枕夜阖了阖双眸,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忍启齿之事般,又道:“是你额间愈发明显的红痕,是你一夜变白的青丝。是我……忍不住爱着你,却想杀了你的心,只这许是并不与断梦有关。可断梦所造成的结果便是你外表的彰示,故而我逐渐发现了这些端倪。为了防止自己伤害你,我唯有将自己的情魄抽去。可我却未曾想过……你只有对当时抽了情魄的我,竟会另眼相待……”
“我只有在见到你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云如皎第一次同顾枕夜清楚明白地袒露心声,面上微红,又着重地补充了一句,“只是那时候而已。”
只是这话语中的刻意,反而叫顾枕夜眼眸微微弯了弯。
顾枕夜却未曾再接着这话茬继续。
他唯恐自己逼得紧了,云如皎会再无休止地后退。
云如皎没有猜到他现下的思绪,只是又道:“想来这辈子……不必再求冰魂菡萏了。”
“是啊!”顾枕夜当即便肯定道,“皎皎,你大可安心,断梦不会再有了。云霁月再怎么努力想要将断梦养出来,不过就是被我一把火烧个干净的结局。”
他话虽如此,可云霁月从来不是蠢钝之人。
狡兔还有三窟,他定然是有后手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未曾再将此话说出来。
他如今谁也不敢尽信了。
顾枕夜许是不会再骗他。
可是那几次三番不知会于他,便擅自做主做了那般多事。
着实让人恼怒。
云如皎目光流转在自己撰写的那纸张之上,又道:“还是会劳烦了,我等妖王的回信。”
顾枕夜听罢他一遍遍地唤着自己为“妖王”,终是略显委屈地开了口道:“皎皎,你可否像……从前那般,唤我作阿夜?”
“我不记得从前了。”云如皎漠然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不曾知道我是如何唤你的。但我记得住,在妖宫之时,你曾呵斥过我,让我称你为妖王。”
他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
此话之间,更是未曾施舍一丝一毫的目光于顾枕夜。
顾枕夜顿时如坠寒潭。
都是他自己造的孽,他只有自己一点点的承受着。
他的眼眸刹那间失了颜色,黢黑得像是不再有精气神一般。
他瞧着云如皎衣衫上不似他记忆中鲜明的颜色,忽而明白不过只是多了一次机会,可那个人却还是被自己伤到遍体鳞伤的云如皎。
云如皎愈发得像上一世的司星星君了。
素白的衣衫,用银冠束起的发丝。
除却没有那满头白发,与额间的红痕。
一切好像都未曾改变一般。
顾枕夜知这一切没有重来的余地,他只能尽可能地挽回弥补罢了。
他如今要脸要皮才是最无用的,干干脆脆地说道:“皎皎,那时是我错了,错的当真离谱。但我没了情魄,许许多多的话语并非我的真心实意。你可否大人有大量,再原谅我一回?”
云如皎一怔,这话他听着怪异,可细品似有没甚的问题。
他抿了抿唇,知这事没个完了,便又从善如流地说道:“好,阿夜。”
顾枕夜听着他终于唤回了自己从前的名讳,心下欢喜。
可云如皎的语调中却没有半分似是从前的缱绻情谊,又叫他被冷水泼头,瞬间清明。
道阻且长。
云如皎毫不犹豫的模样,又深深地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他倒是希望云如皎能扭捏几分,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一番。
云如皎并不再猜测顾枕夜心底所思所想,他瞧着天色,到底还是用了旁的理由逐客。
语调中尽是些疏离的客气,叫顾枕夜听了心肝脾肺肾,五脏皆疼:“不若这纸张还是妖……阿夜带回去,仔细研读,再多帮我想出些不记得之事吧。实在多谢了。”
顾枕夜想要再多说几句话来,又怕他生气。
到底还是闭了嘴,把满腹深情咽了回去。
只留下一句:“好,我定会认真的,不会辜负了皎皎期望。”
如今是云如皎不愿同他言语,他便得多寻些话题来才行。
不过是一次挫败罢了。
云如皎肯再同他这个骗了自己之人再说话,已是三生有幸。
他垂首看了自己捏在掌中的纸张,汗渍已将其微微浸湿。
他转身便又回了云如皎所居的小院儿门外。
自篱笆墙外往里看去,见得的便是云如皎正撑着下颌发着呆。
他轻咳了一声,却并没有引得云如皎注意。
云如皎仿若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无法自拔一般。
顾枕夜还是又微微扬了声线,唤道:“皎皎。”
云如皎这才回过了神,眼眸中还带着些许未曾散去的迷茫。
叫顾枕夜看了止不住的心下怦然。
云如皎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极了顾枕夜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不出须臾,他又反应了过来,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又是问道:“怎么了?”
顾枕夜装作讪讪的模样,又说道:“我忽而想起,家中并没有再多的纸张。你虽是拿了朱笔与我做批注,可我怕想起些什么旁的事情,若是想再多添点却是没有了。”
他其实大可招个云下山去购置,可不过就是寻个点子,多同云如皎说上几句话罢了。
云如皎也不疑有他,当即又折返回了屋中,拿了许多,隔着篱笆栅栏递给了顾枕夜。
继而,又问道:“可是够了?”
顾枕夜笑道:“应是够了。”
片刻,又是补充了一句道:“若是不够,我便再来寻你,可好?”
是云如皎拜托顾枕夜此事,哪还有说出个“不”字的道理来。
只得默默点了头,没再多言语。
顾枕夜此时得了便宜,自不会惹人讨厌地再去卖乖。
自顾自地离了小院,回到自己那破旧的茅草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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