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滇很自觉地补充道:“一模一样的。”
梁烨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那朕就准——”
“咦,这是做什么呢?”一道带笑的男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梁烨的话。
王滇不悦地拧眉望去,就看见了个穿着道袍的男子从架子后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一双狐狸眼在他们中间打量,露出了个令人不怎么舒服的笑容。
王滇垂下眼睛,将戒指攥进了掌心,起身扫了扫衣摆上沾到的灰尘。
“师叔?”梁烨颇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肖春和看着两个人之间颤巍巍凝结起来的极细的红线倏然消散成了红气,笑容顿时更深了些,“自然是到了该来的时候。”
第173章 严重
肖春和探究的目光落在了王滇身上, 王滇也在审视着对方。
这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但是周身的气场强大,远超他外表的年纪, 让王滇本能地警惕甚至有些抵触, 尤其是那双波光潋滟的狐狸眼睛细长勾俏, 漂亮得摄人心魄,一不小心就容易陷进去。
像是千年狐狸成了精。
肖春和脸上露出了个妖冶惑人的笑, “好看吗?”
王滇木着脸移开了目光, “还行。”
没他自己帅。
肖春和走近了一步,梁烨就将王滇挡在了自己身后,沉声道:“师叔,他怕生。”
“年轻人血气方刚怕什么生。”肖春和揶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么护着他, 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王滇微微一笑,握住了梁烨的手,“师叔又不是生人。”
“……这声师叔倒也叫得。”肖春和眯了眯眼睛,“瞧着聪明了不少。”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原本就认识一样, 王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师叔, 你来师父知道吗?”梁烨下意识地不想让王滇跟他靠得太近。
肖春和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还轮不到他岳景明来管我。”
梁烨点了点头,了然道:“明白了。”
肖春和勾唇一笑, “岳景明这油盐不进的老古板只会训得你头都抬不起来, 你忘了你从前犯错他都怎么罚你了?”
“……”梁烨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他宁愿喝十碗白玉汤, 都不想挨他师父一顿训。
“我来是帮忙。”肖春和狡黠道:“他来是要命, 懂吗小叶子?”
“什么意思?”梁烨倏然抬起了眼睛。
“开个玩笑。”肖春和笑起来, “越长大越不禁逗, 一点儿都不如小时候可爱。”
梁烨还要再问, 密室门口突然传来了项梦的声音,“师叔祖,小师叔,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肖春和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梁烨和王滇对视了一眼,“魏万林。”
他们带走魏万林的计划并非没有纰漏,充恒也只能暂时拖延,但没想到卞沧这么敏锐,径直找来了将军府。
“先离开这里。”梁烨沉声道。
出石门时,梁烨将平安扣拿了出来,厚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青色的绳子被绕了两圈缠在了王滇的手腕上。
“戴着。”梁烨给他打了个死结,暗沉的目光犹如实质黏在他手指上舔舐了一遭,目的十分明显。
王滇垂眼看向他的手指,梁烨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关节内侧还有些薄茧,哪怕只是戴素圈也能沾染上情色的意味,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画面。
“求完婚再戴。”王滇低声说完,拇指在他的无名指指根处轻佻地擦了一下。
梁烨哼笑了一声:“那就不是下跪那么简单了。”
王滇扣住了他的手。
肖春和瞥了一眼他们之间正在缓慢的消散的红气,“走了。”
梁烨带着王滇去找墙壁上的开关,那堵墙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
他们身后的项梦欲言又止,转头看向肖春和。
肖春和将食指抵在了唇上,冲她露出了个浅淡的微笑。
墙体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只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咔哒声。
一刻钟后,满是喧嚣嘈杂的将军府中,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自偏僻的后墙掠过,落在了墙外。
此处的守卫已经尽数被割了喉,凄惨地倒在地上,血浸染了满地。
充恒放下了吹口哨的手,蹲在马车顶上冲他们开心地挥了挥手,“主子!王爷!师叔!观主姐姐!”
兴高采烈得仿佛刚才大开杀戒的不是自己。
梁烨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王滇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肖春和面不改色走了过去,项梦叹了口气,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那女人醒来不穿衣服非要缠着我,被我卸了下巴绑了起来,我回魏万林藏身的地方,碰见了个模样古怪的臭道士——我不是说你们观主姐姐,他实在邪门得很,一眼就戳破了我的身份,还说……”充恒欲言又止地看着梁烨。
“说什么?”梁烨道。
“说主子你活不过明日午时。”充恒怒道:“我本来想杀了他,但对方实在太过狡猾,我不敌他,只能借机跑了出来。”
“妖言惑众。”王滇冷声道:“与其搞这些鬼神之说,还不如去找大夫看看脑子。”
旁边的项梦和肖春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王滇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不是说你们。”
梁烨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这世上想取朕性命的人多了,倘若凭他一张嘴就能将朕说死,那朕岂不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充恒赞同地点了点头。
王滇进了马车,却没见梁烨上来,撩起帘子望了出去,“梁烨?”
“我去去就来,你们先走。”梁烨指了指将军府的方向,又看向了肖春和,“师叔,劳驾帮忙看着人。”
说完不等王滇沉下来的脸色,纵身就跃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人跑得太快,王滇也知道他心里憋着气,王煦遂那封信看着平静,但字里行间罪魁祸首直指卞沧,单从梁烨一开始对卞凤的态度来看,之前他心中对卞沧这个名义上的“亲外祖”也并非真的冷漠无情。
这种“认贼作父”的憋屈甚至无从发泄。
王滇放下了马车帘子,靠在了车壁上感受着车轮的颠簸,闭上了眼睛小憩。
“不跟去看看?”肖春和忽然出声。
“他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决。”王滇闭着眼睛道:“您说对么,师叔。”
肖春和的声音离近了不少,轻声笑道:“小叶子,你真的变聪明了不少啊。”
王滇倏然睁开了眼睛,同他对视良久才缓缓出声道:“师叔认错人了吗?”
“可能吧。”肖春和直起身子,坐在了他对面,“梁烨的死劫到了,这是他无可更改的命数。”
“我还是比较相信科学。”王滇声音淡淡道:“□□皇帝梁琮就是沉迷修仙炼丹才搞出来了这么多烂摊子,致使现在北梁民不聊生,我敬重您和岳师父救过他的命,但不会认同你们那套说辞。”
肖春和摇了摇头,“真是一如既往的烂脾气。”
王滇扯了扯嘴角,盯着他那双狐狸眼睛道:“师叔如果真的打算帮忙,就该坦诚相见才对,您这样跟我打哑谜,是想让我信呢,还是想让我不信?”
“你信不信不重要。”肖春和道:“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让梁烨活。”
王滇脸上的笑意终于变得淡了下来。
一直闭着眼睛在车上打坐的项梦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对峙中的两个人。
自打十载山太极观相遇,王滇给她的印象从始至终都是傲慢且冷漠,他看向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和置身事外的冷淡,这些疏离和冷淡都被他聪明地掩盖在了温和的表皮之下。
芸芸众生,他真正看见的人只有梁烨一个。
而师叔祖,他想做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做不成的,师祖那般苛刻冷酷的人都能被他绑在身边,王滇的弱点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王滇一定会答应。项梦不用猜也能知道答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师叔想让我帮梁烨渡这个死劫?”王滇了然。
“只有你能帮他。”肖春和道,“你是唯一的变数。”
“暂且不说我信不信的问题,如果真如你所说,只有我能帮梁烨,”王滇眼中闪过了一丝雀跃的兴奋,“为什么不让梁烨来求我?”
“什么?”肖春和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沉迷打坐的项梦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让梁烨亲自来求我。”王滇拢着袖子认真道。
肖春和沉默半晌才道:“你们二人如此情深义重,你不帮他?”
“看情况。”王滇笑道:“亲夫妻还得明算账呢,具体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给多少报酬,还有他的诚意,都得仔细考虑。”
肖春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忽然有种自家孩子被人骗身骗心的憋屈感,“你们之间还要算计这个?”
“不算计不行啊师叔。”王滇严肃道:“我孤身一人在这里举目无亲,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万一你们让我帮忙是一命抵一命,我岂不是人财两空亏得血本无归?”
“……”肖春和眯起了眼睛。
“我就是个俗人,我尊重您的信仰,也敬畏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王滇慢悠悠道:“毕竟我能到这里来就很神奇,不过我依旧坚持事在人为,要是你们觉得我会为了让梁烨活下来自己就心甘情愿去死,那就太理想主义了。”
项梦干笑了一声:“王爷这话实在严重了。”
“没关系,我只是做个假设。”王滇道:“师叔和项观主神通广大慈悲为怀,怎么会提出如此强人所难的要求呢?”
“如果非要强人所难呢?”肖春和盯着他问道。
王滇微微一笑,“那不如先弄死梁烨。”
正兴致勃勃掀开车帘的梁烨动作一僵,紧接着就对上了王滇和善的目光,“……”
第174章 令牌
春风暖意盎然, 将梁烨身上的淡淡的铁锈味吹进了马车,他看上去有点茫然,显然动作太快, 也就堪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我和师叔在开玩笑。”王滇看上去很善良。
“也未必是玩笑。”肖春和幽幽地笑了一声。
王滇冲梁烨伸出了一只手, 温声道:“过来坐。”
梁烨顿时就没有半分迟疑地握住了那只手, 亲亲热热地同他挨在了一起,一脸严肃地给他看手背上被划开的血口子。
王滇用拇指擦掉那点血, 再不赶紧摸一下眼看就要愈合了, “怎么伤的?”
“点火的时候擦到的。”梁烨皱了皱眉,好像很疼的样子。
王滇又给他摸了摸,“点火?”
梁烨顿时来了精神,邀功似地愉悦道:“他们这么喜欢搜, 朕就让他们永远留在将军府。”
王滇撩开帘子往后看, 果不其然看见了将军府方向冲天的火光,也不知道梁烨怎么做到让火势如此之大,但看着的确很爽,坐回来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 “烧干净了好。”
梁烨咧嘴一笑, 微微偏头, 鼻梁擦过王滇鬓边的碎发,停顿下来轻嗅了几下, 眸色逐渐暗深痴迷。
项梦一脸惨不忍睹地别过眼睛。
小师叔你清醒一点!他刚才还说要杀你!
“岳景明之前说白玉汤喝多了人会变傻我还不信。”肖春和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怕不是泡进汤里了。”
梁烨得意道:“王滇可比白玉汤好多了, 师叔你不懂。”
王滇轻描淡写地看了肖春和一眼, 要多挑衅有多挑衅。
肖春和终于知道岳景明为什么就训这个小徒弟训得最狠了——这要是他徒弟, 他非得抽死不可。
看看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看看这欠揍嚣张的态度!
一个就够让人头疼的, 两个凑在一起简直能将人气死。
——
应苏坊的某处宅院里。
单臂的少年跪在地上, 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哑声道:“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见儿子一面吧。”
门口紧闭着没有动静。
“爹,我是不想效忠崔语娴和她背后的世家,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您。”杨无咎红着眼睛道:“当年要不是您将我捡回来,我早就冻死在街边了,您给我吃给我穿,纵着我无法无天逍遥度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您的恩德,在我心里您就是我亲爹,我……”
他抬手使劲摸了把眼泪,“我就想以后能让您抬起头来做人,给您光宗耀祖,不再让人瞧不起您,我效忠陛下,也不是因为什么忠君爱国,只是想——”
门倏然被人打开,露出了杨满那张皱纹丛生的脸,他黑着脸细着嗓子呵斥道:“你这个小杂种在说什么!这话要是让陛下听见焉能有你好果子吃!”
杨无咎见他开门,惊喜地抬起头来,“爹!您终于肯见我了!”
杨满却惊愕地看着他空荡荡的那只袖子,“你的胳膊呢!?”
杨无咎张了张嘴,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小声道:“没事啦爹,已经好了。”
“胳膊呢!”杨满佝偻着腰去摸那只袖管,声音嘶哑又愤怒,“谁干的!?是不是梁烨!”
“不,不是的爹!”杨无咎赶忙单手扶住他,“是我上战场的时候大意,被个鞑子砍断了胳膊,伤口化脓又治不了,最后才只能全截了。”
杨满愕然地看着他。
“一点都不影响活动,爹你看,我还学会了不少功夫,力气都大了许多。”杨无咎赶忙和他解释,甚至为了证明自己力气大,单手就把杨满扶了起来,“我在战场上杀了不少楼烦人!北军一事传消息有功,陛下还赐了爵位给我!爹,你看!”
杨无咎单手去解身边的包袱,因为太着急一下没能解开,越着急越解不开,杨满见状蹲下来帮他将那个不大的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爹,这是陛下给的爵位诏书,这个是我杀敌立功的嘉奖券,这些都是我挣得银子,在路上背着不方便就都兑成了银票,还有这个……这个是我在路上给您买的……”杨无咎开心地同他介绍着包袱里的东西。
这些赏赐的银两和爵位从前在杨满眼中实在算不上什么,他是崔语娴身边的心腹,单他随手赏给下人的一次就比这些多得多,哪怕被抄了家,但这却是杨无咎用血和命换回来的。
干干净净地挣来,踏踏实实地孝敬他。
杨满苍老的手捧着包袱里的军功书券和银票,老泪纵横,“你这个傻孩子,你是要你爹的命啊……”
杨无咎傻兮兮地冲他笑,“爹,我现在好好的,也给您脸上争了光,我看现在谁还敢看不起您。”
杨满不是个好人,他跟在崔语娴身边助纣为虐几十年,也算恶贯满盈,最后捅向崔语娴的那一刀,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早就投靠了梁烨的杨无咎,他当初只盼着梁烨能看在这一刀的份上,留杨无咎一条性命,自己能活下来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只敢龟缩在这处偏僻的院子里,不敢出门,也打听不到杨无咎的消息,不知道人是死是活,打点了许多人,才得了一句“你养了个好儿子”,却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
得知杨无咎回来,他是既喜且怒,人跪在门口一天一夜,最后因为杨无咎失言他才赶忙开了门,谁知道却看到个没了胳膊的儿子。
父子两人正抱头痛哭,小院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不客气地踹开,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杨无咎一把将杨满护在了身后,提起了旁边放着的刀,怒喝道:“谁!?”
梁烨负手走了进来,目光径直掠过了瞬间惊恐的杨无咎和杨满父子,挑剔地打量着巴掌大的小院,嫌弃地轻哼了一声。
“叩见陛下!”杨满赶紧拽着杨无咎跪在了地上行礼。
“朕就说这片没什么像样的宅子。”梁烨转头对身后的人道:“你非要跟着来。”
杨无咎大着胆子抬头偷偷去瞧,就看见王滇跟在梁烨后面进来,登时一喜,紧接着就看到了道士模样打扮的一男一女,看着年纪都不大,然后就对上了充恒警告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低头,就被杨满一只手按住后颈压到了地上,猝不及防啃了一嘴的土。
他爹刚才还站不起来用人扶,这会儿简直力大如牛能把他就地埋了。
王滇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父子俩,就听见梁烨冷飕飕道:“住这种地方,真是委屈杨大监了。”
这话夹枪带棒委实不客气,杨满登时跪得更低了些,声音颤巍巍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梁烨眼中泛着恶意的兴味,对瑟瑟发抖的杨满露出了个瘆人的微笑,“朕犹记得大监昔日风光,你有什么不敢的呢?”
他和杨满的仇仔细算起来并不比对崔语娴的少,当初他利用杨无咎来离间崔语娴和杨满颇费了些心思,杨满最后又帮他解决了崔语娴,这才侥幸留下了条狗命,但不代表着他不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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