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会折去你的傲骨。”会让你跟我一样。
剑修寄情于剑,剑心破碎,这个人就算废了。
“会有懂的人来做这件事。”游翎这么说,松手抛开了那柄剑,转身走出了暗室。
“哐当!”
长剑砸落在血泊里,尖端一点寒芒,是属于剑器本身的锋芒。
这也是数月之前刺进她心口差了一寸的长剑。
明贺低着头冷汗顺着面容滴落而下,与左手的血一起砸在血泊里,水滴之声清凌而空灵,与暗室外血河翻涌流淌的声音交杂。
她听到了游翎脚步声的远去,也听到了另一道脚步声的靠近。
“明贺师妹。”男子温润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扬了过来,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直到黑色的身影停在她面前,取代了先前游翎的位置。
明贺看着停在目光前黑色的衣襟瞳孔微缩,抬头果然看见一张俊秀而被伤疤贯穿的面容,“你没死。”
那人黑衣束发,身形站得笔直,眉眼温和,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不是木千又是谁呢?
“是啊。”木千很有礼貌地开口回答明贺,“当日你刺进我心口里的那一剑,也偏了一寸。”
就跟游翎刺进她心口的那一剑一样。
只不过游翎是刻意为之,她是火石电闪间突兀出剑,那一剑全凭本能。
只是她以为木千应该是死在她剑下了。
原来并没有。
“盟使让我来折断你的傲骨,毁去你的剑道。”他拾起躺在血泊里的长剑神情温柔,自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认真擦拭着剑身上的血污,专注的模样好似他的剑道还没有废。
可他从前修的是浮云宗的功法,练的是浮云宗的剑法。
浮云落于烈日之下,与灼烈相伴,自然不会藏身黑暗。
他投靠了异族,修炼自浮云宗的剑道自然是废了的。
他的剑道废了,自然也懂得怎么废去别人的剑道。
因为他懂剑。
这才是游翎唤他前来的原因。
“明贺师妹。”木千看她沉默低头不语的模样淡定开口,神情都是笃定她下一刻会开口的自信,“知道吗?秦楚亦要有危险了。”
“什么危险?”明贺知道他在激她开口说话,也知道他说的话未必当真,更有可能是在诓骗她。
可事关师姐——
她抬起头撞进木千带着笑意的目光,眸底竟然还有几分笑意和清澈,一如当日浮云宗上藏书阁前的初见。
“明贺师妹。”木千面上笑意更甚,“你果然一点都没变。”这样就很好。
“可是你变了很多。”明贺如此回话。
看着青年疏朗的眉目心神有几分恍惚,她想起来了。
未做之事没有答案。
这句话是木千说的。
彼时一身磊落的青年,怎么就成了今日这样呢?
虽然除了那一道贯穿整张面容的伤疤外,其他地方的差别并不大。
“是啊。”木千没有否定,“经年不变的修士很少,时移世易才最为寻常。”
沧海桑田、转瞬即逝,不外如是。
“我们说回最初的话题。”他看着明贺幽深的眸光主动开口,“你想知道你师姐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吗?”
“为什么?”明贺眯起眼睛周身气息阴郁。
“因为她招人恨啊!”木千眨眨眼睛笑得有些开怀,迎着明贺乌黑沉寂的眼神讪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不太好笑,摸摸鼻子低咳了一声。
“人族追杀你,是因为认定你是魔族左使穆旋夜手底下的长音护法,隐藏人族窃取情报,欲行当年辛明珠之事。”
“可你我都知道,你不是长音。”
“那么真正的长音,会在哪里?又是什么身份呢?”
一身黑衣的青年笑得有些玩味。
他分明知道答案,却不急着宣之于口,反而乐意看明贺皱眉思索,眸底有欢快一闪而过。
明贺确实在思索,她不喜欢什么都要问人。
尤其眼前站着的是木千。
她如今已经学会藏起一身情绪,不至于见到木千就勃然变色,甚至能够平和地跟他交谈。
可记忆里挥之不去的血色焰火仍然在她脑海里跳动,片刻未停。
人族全力以赴追杀她,人族也曾交付性命保护她。
她一直都记着的。
真正的长音。
当日沧浪岛上,柳瑜说穆旋夜手下有两大护法,一是厉杀,一是长音。
厉杀就是青石镇赵家四公子赵知远,被他夺舍了人族躯体,觉醒记忆后在上古洞府里救走了穆旋夜,从此跟随左右。
穆旋夜是魔族左使,因故被困在上古洞府中,以星辰锁镇压。
她并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过的事情,但穆旋夜曾经率领魔族险些就颠覆了人族,她被困在上古洞府后,魔尊年少,右使主掌大权,她手下的护法自然不得善终。
厉杀沦落到只能夺舍青石镇一个根骨低微的少年,长音应该也是这样。
所以她在哪里呢?
明贺看着木千玩味的目光淡淡扬眉,“我曾见过她吗?”
她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游翎还是木千,都特别喜欢跟她讲这些东西。
他们都想要她堕魔吗?
自己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就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你当然见过。”木千笑眯眯,“你沦落到现在举世皆敌的境地,长音可谓功不可没。”
功不可没。
明贺垂眸,她会举世皆敌被刻上魔族的标志,自然是柳瑜一手推动。
可是柳瑜不可能是魔族。
她可以跟魔族、跟黑风盟勾结,却绝对不可能是魔族。
因为她是地皇境的强者。
地皇境沟通天地驾驭自然之力,人族与魔族的区别隐瞒不过天地,所以不可能。
不是柳瑜。
明贺想着沧浪岛上跟在柳瑜身后的身影眸光微顿,呼吸有些凝滞,看着木千肯定点头的模样艰难开口,“是宋天柔。”
宋天柔就是魔族的长音护法。
可是那是四大古族之一的宋族啊!
宋天柔就是长音,那么师姐——
明贺心神起伏间掩不住担忧,她当然相信秦皇山,相信宋观亭,相信展轻衣,可是她之前也是相信宋族的。
古族之于人族的意义不言而喻,偏偏是宋族。
宋族如此,秦皇山会怎样呢?整座人族又是怎样的藏污纳垢呢?
原来游翎口中的人族真的存在,存在她见过的广阔天地间。
秦皇山有地皇境的强者坐镇,可是那位强者如今自顾不暇,随时面临身死道消的危险,他们真的会顾得上师姐吗?
那可是玄冰宫。
天角蝎之毒、长音护法、秦皇山老祖、举世皆敌、师姐。
明贺眸底有明悟,“原来这是一个连环的局。”
游翎想毁掉她,同时也想要毁掉人族。
人族中有黑风盟和异族的眼线,她一直知道,只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如今想来,恐怕是一个闻之可怖的数字。
天武大陆,还可以是人族的天武大陆吗?
这样的人族,真的足以抵御这样的异族吗?
明贺不知道,她只是心神不定,想着师姐的模样眸色冷冽孤戾。
师姐是重过人族的。
秦楚亦这三个字甚至重过她的剑道!
“如果你现在选择加入黑风盟,你师姐会安然无恙的。”木千循循善诱。
明贺笑了,笑容几分灿烂几分明亮,“好啊,我加入。”
她缓缓说道。
第141章 灌输魔气
木千也笑了,笑声清朗回荡整座暗室,与明贺的浅笑汇聚到一起,一时竟有几分意气轻狂,震动得黑暗抖落,浓雾深处有微光漂浮。
过了很久,木千笑得酣畅淋漓,才稳住身体用擦剑的帕子反手拭去眼角的泪花,低声而朗润地开口,“明贺师妹,你一点也不擅长骗人。”
素白色的雪帕染上点点鲜红,印染上青年飞扬的眼尾,平添了几分艳媚浓烈的昳丽,与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格外不搭。
他笑起来多了些许阴沉飞扬,如此矛盾的两种气质,居然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
木千看着明贺沉默不吭声的模样继续笑,边笑边开口:“盟使让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废掉你的剑道。”
“跟你加不加入黑风盟没有任何关系。毕竟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出现。”
毕竟他们都知道,明贺即便举世皆敌,也不会加入黑风盟。
若非如此,盟使又怎么会对她另眼相待呢?
游翎恨明贺心怀坦荡,光明磊落,也爱她宁死不屈、矢志不渝,这二者之间从来就不是矛盾的。
他也曾是剑修,所以当然会懂剑修。
尤其是像明贺这般年少成名、天资无双的铮铮剑修。
要废掉她的灵海容易,要摧毁她的剑途也不难,可是要想彻底毁掉她的剑道,难如登天。
甚至是生死横亘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所以第一步,先从秦楚亦开始。
木千看着明贺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模样低低笑了起来,是与游翎一般无二的姿态。
没有高高在上和轻狂傲气,平易近人的模样仿佛他还是明贺的师兄。
仿佛他们是在探讨剑道,温和而郑重。
“听说明贺师妹被逼到丢弃佩剑,也可以凭借一柄轻盈无锋的竹剑荡平身后敌,剑败剑魔,风采比之天武城当日不减反而愈发出色?”
他弯着唇在明贺微微颤抖的眼神里缓缓伸出手,落到明贺腰间,将那柄伴明贺并不久意义却非凡的竹剑拿在手上,神情仍然温和朗润。
“真是一柄好剑。”木千挥手丢了沾了血污的帕子,右手握着剑身,左手顺着剑柄缓慢往下,一点一点摩挲着竹剑的剑鞘,摸至尾端时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反手拔出竹剑。
“哐当!”
竹剑的剑柄被他随意抛弃,与那方血帕一并被血污浸透,再无灵器的通明温润、晶莹剔透。
“以这柄剑来断师妹剑道,也算全了我们同门一场。”木千如是说,不再理会竹剑认主不断的挣扎,冷着眉眼运起一身灵气,天元境五重的修为在狭窄逼仄的暗室里没有任何掩饰。
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铺天盖地压向明贺,可是她依然昂着头以冷淡的姿态对着木千。
纵死不屈,是她最后的骄傲。
木千并不理会,只是倾斜灵力灌输于剑,他此刻天元境的修为来自黑风盟,来自血烈丹,自然灵力也是血腥而污浊的。
竹剑通灵,只认剑修清正之气,自然奋起反抗,可是它只是无品阶的竹剑,怎么会是一个天元境修士的对手呢?
碧竹颤抖,剑身哀鸣,到底是在血气污浊下被强行除了那一丝微弱的灵。
“虽然浮云剑道已废,我也不再是剑修,但我新近领悟了一剑,是只为明贺师妹施展的一剑。”
木千淡笑着举起竹剑,对准明贺的心口,眉眼凌厉挥洒一身猩红剑气,抖着手腕凌空挥出一剑。
暗室有一瞬的寂静,继而层云翻涌、雷霆轰隆,非天地异象,而是木千冷漠而出的血剑所生之景。
他收起竹剑站在那里,神情温和如初,只有剑尖滴落的血液滴答昭示着他刚才做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再温和朗润,他曾经也是剑修。
但凡剑修,皆是锋芒毕露、锐利无匹的。
木千当然也不例外。
须臾云消雾散、雷声消停,微光重新被黑暗笼罩,可是他是修士,自然可以黑暗中视物。
透过这一步距离的黑暗,他清楚地看到了明贺一身黑衣已经悉数被血浸透,再没有一片干净的布料。
在他之前,盟使游翎也曾亲自出手挑断过她左手的手筋。
接下来,就该是右手了。
“明贺师妹,疼吗?”木千轻轻开口,打破了暗室里的寂静和沉闷。
明贺甚至隐约听出了几分心疼和无措。
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
游翎挑断她手筋的时候也很疼,疼到她身体颤抖、面色发白、冷汗淋漓,还有心里的茫然。
手筋被断,意味着她以后都无法用这只手拿剑。
虽然那是左手,虽然她主修右手剑。
但她不傻。
断她左手,自然还会断右手。
可是知道也无计可施,她已经手段齐出,剩下的,大抵就是听天由命了。
可是木千予她的这一剑比之游翎那一剑要疼上千百倍。
是疼到灵魂止不住颤抖,却发现自己连颤抖的力气都不再拥有的入骨之伤,很疼很疼。
明贺再没有任何力气昂起头,也没有力气挺直身体,更别提颤抖了。
她低着头,凭着血线给予的禁锢之力不至于瘫倒在地,身体松松垮垮地被血线禁锢着保持着微微站立的姿态。
唇角有鲜血不断溢出,滴落在黑色衣襟上,与身体里渗出的血一并汇合到地面上已有的血泊里。
血流成河,倒是很适合眼下的场景。
“你、还想、做些、什么?”明贺低着头唇角有苦涩,半晌才扯着嗓子开口,声音微弱到近乎不存在,断断续续、气喘吁吁。
如此时刻,连正常说话都成了一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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