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远近不是问题,只要知道师姐在那里就足够。
她重伤初醒,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可是她依然不知疲惫地往前而行,走过秦皇山殿宇重重的长廊,走过树木摇曳成林的秘境灵池,走过人影涌动的演武场,一直走,走到鸟兽消弭处。
宋观亭说往西而行,最西边、最寒凉。
西边寒凉,玄冰宫。
明贺念着这句话一路不停,以剑为支撑一步一步挪动,直至一座望之寒意自心底而起的宫殿挡在面前。
她呆了呆,看着上方龙飞凤舞的“玄冰”二字眼神晦涩,那是秦楚亦的字迹,所以这两个字,也是师姐的杰作么?
为师姐而造的宫殿。
明贺如是想,缓缓抬手推开了殿宇的门,踏步向前行走,背影没入其间,蓝色衣摆飘摇着失去踪迹。
“她真的可以吗?”一道苍老醇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道尽了强者的悲悯和悠长。
“她一定可以。”回答的声音清冽中透着一股笃定,“如果她不行……”
那道声音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复而合上的殿门目光悠悠,似乎透过那扇殿门窥见了里面的人,那般义无反顾,像极了故人的身影。
玄冰宫如其名是以玄冰砌成的一座宫殿,由内到外都冒着一股寒意,白雾袅袅却不是灵气漩涡,而是寒意笼罩。
明贺刚走进去就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身上已无灵气护体,重伤的身体与凡人无异,承受这股寒意身体止不住颤抖,是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森冷。
可是只是寒意而已,反正也要不了她的命。
明贺这么想,没有任何犹豫往前继续行走,越过宫殿楼台亭阁,一直往西边走,一直往寒凉之处走。
穿过假山流水,拾阶而下一步步由光明温暖处走近黑暗寒凉,最终在玄冰宫最西处的阁楼地底见到一身红衣静静躺在玄冰床上的女子。
那是与凤凰一族尊主凤莘被困的玄冰棺一模一样的玄冰,寒意透骨侵人理智。
明贺的眼眶一下子涌上湿润,她师姐那么骄傲轻狂,怎么可以跟凤莘那只凤凰一样失去意识被困玄冰呢?
“师姐。”明贺以极慢极慢的速度走过去。
约莫半刻钟后,她终于如愿挪到了秦楚亦身边,女子五官精致一如往常,只是眸子紧闭失去了飞扬的锐意,唇边没有血迹,身上也没有伤口,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明贺。”啾啾自秦楚亦身后跳过来落在明贺肩头,几乎是它落下的一瞬间,寒意自明贺周遭远去,她重新被温暖包围。
“我会在这里护着师姐,我会以神兽之力温养她经脉,她不会有事的。”啾啾立在明贺肩头,低着头没有让明贺看见它的眼神,只是低声说话。
继而以极快的速度抬眸瞥了明贺一眼,犹豫了半晌,扬起翅膀轻轻拂过秦楚亦的额头,然后悬浮着自觉离了玄冰室停在了外面。
“明贺。”秦楚亦在明贺期待的眼神里缓缓睁眸,“你没事?”她的第一反应是关心明贺的情况。
明贺的心微微颤抖,生怕秦楚亦看出她灵海有缺,伸手揽住她无形之中隔绝了她的视线,“我没事,我很好。”
她抱着秦楚亦心知是啾啾让她拥有短暂的意识,因此格外珍惜这段短短的时间,三言两语说清楚情况后看着秦楚亦眉眼坚决,“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寻到灵药的。”
“我就是人族大气运之人。”她如是说,眸底蕴满了自信和笃定。
“你当然会是。”秦楚亦抬手缓缓描摹着明贺的轮廓,素来冷清的眸子盛满温柔,“你是漫天星辰里最明亮的星星,你耀眼胜过九天弯月。”
她这么说,右手再度抬起时已经多了一枚玉坠,弯月为形,流光溢彩间是与朝阳争辉的灼灼,“我想送给你。”送给你一轮明月。
秦楚亦勾着唇笑意朗朗,将玉坠挂在了明贺脖子上,垂落之处是苍白泛冷光的肌肤,是与之前的敛神石玉坠一模一样的位置。
“师姐。”明贺低喃一声神情怔仲,似是想到什么心口一震,“你之前想要拍下七彩琉璃石……”是为了做玉坠么?
她瞬间想到商楼拍卖会。
那她之前去找秦楚亦,初一说她要事缠身,也是因为……因为这枚玉坠吗?
弯月玉坠悬于她脖间,温暖驱逐寒凉,宛如立在阳光下,玉坠的气息温暖柔和,分明是秦楚亦的气息。
这枚玉坠,只可能是秦楚亦亲手炼制而成的。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秦楚亦还会炼器之道。
“是。”秦楚亦温顺地靠在明贺怀里,点头承认下来,“我知道敛神石玉坠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决定要算计明贺取星辰锁时,端午已经将她的过往整理成玉简放在她案上,她知道明贺的一切。
“它是因为我而碎的。”如果不是万里奔赴中域来见她,明贺不会遇到血神荒野和魔族傀儡大军。
“所以,我当然要补给你。”秦楚亦抬起头看着明贺,眼底笑意温婉,是女子面对心上人独有的娇俏和明媚,“就当做是定情信物喽。”
如果明贺没有敛神石玉坠,她们不会有交集,此后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所以,当然是定情信物。
“可是师姐已经给过我定情信物。”明贺拥着她还以笑语,“月牙匕、御剑术、四方罗盘,这些不都是吗?”
明贺眸底笑意温润,“可是我还没有给师姐什么。”
“那你要给我什么?”秦楚亦挑眉颇有兴致,“我的定情信物呢?”
她觉得明贺说的非常有道理,微微抿唇掌心向上,做了个讨要的动作。
明贺失笑,“我……我现在身上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她不过随口一说,此刻想想储物戒指里还真没有什么适合送给秦楚亦的。
况且,她现在也打不开储物戒指。
明贺眉目一黯,须臾重新浮上笑意,“下次好不好?”
她眼神认真专注望着秦楚亦,“等我寻到灵药唤醒师姐,会将我的定情信物一并奉上。”
“好。”秦楚亦含笑回复,下一刻眉目黯然有些失落,“可是不知道还要多久?”
她身上寒意入骨,血脉逆流的反噬更是消弭生机,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
“如果我早些去……”秦楚亦低眸,还记得见到明贺时她满是血污凄惨的模样,眸底都是心疼。
“我无碍的。”明贺眸底颤抖拥紧秦楚亦,“师姐,不会很久。”她认真开口回答秦楚亦之前的话语,却只听到一片沉默。
明贺眸底漆黑没有眨眼,只是抱着她过了很久才放开,秦楚亦已经闭上了眼睛,复而陷入沉睡,啾啾的神兽之力只能支撑这么久。
她温柔小心地扶着秦楚亦躺好,以手抚着她的眉眼目光温和闪烁明亮,俯身低声在她耳畔重新说了一遍,“不会很久。”
“山河一定会清明。”所以我们一定会结契。
然后,逍遥于天地。
明贺起身捏着脖子处垂落的弯月玉坠目光温柔缱绻,“只是现在,我还有事情要做。”所以还不能在这里守着你。
她以来时同样缓慢的速度移步走出玄冰室,拾阶而上缓缓回到地面上的玄冰宫,眸色冷冽,气息内敛,还是剑修,却不是之前的剑修。
“啾啾,师姐就交给你了。”明贺看向悬浮在半空担任护卫之职的黑色小兽,那日天武城意识消失之前她确认过它的安危,所以此刻并不担忧。
“师姐一定不会有事的。”啾啾低着头嗓音有几分颤抖。
可是我却不能保证你的安危。
它知道明贺即将要踏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可是除了观望,它再无其他办法。
只能期盼,只能相信。
“你一个人要小心。”啾啾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声,“你打算去哪?”
“当然是去寻药。”明贺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顺便做一件事。”
“什么事?”啾啾凝气于心,在半空凝成一道金色的光芒融入她的背影,眼神复杂,深处有小兽的纯粹。
“杀一个人。”明贺如是说,按住惊影剑不再停留,一步一步以坚定的姿态往前行走,开始了她的道路。
第124章 商楼少主
“明贺,你放肆!”
“你若是伤我儿一根毫毛,本座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远处数道气息强大凌厉疾奔而来,面目狰狞、其声如雷,每一个字都穿透空气洞穿明贺的耳膜,那是江族的强者。
为首的一人着一身宫装,五官美艳别有风韵,明贺认识她,她是江族族主夫人,也是江安的母亲。
天元境七重的修为,是与师姐一样的修为,是凌驾她之上的修为。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人可以救得了江安,他们近在眼前又如何?他们又无法靠近。
明贺立在宫殿中央,看着殿外空气中经由灵气攻击泛起的蓝色光罩勾唇淡淡一笑,眉眼飞扬的同时流转倾颓。阵法封禁,她也会。
“天武城追杀我的异族,是你的手段?”明贺将惊影剑架在面前红衣少年的脖颈上,看着其上一条血线目光沉静,眸底漆黑不见光亮。
“是你让沉月引我至古宅之处。”语气肯定,她并不是在问江安,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沉月给她的竹纸上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宋天柔,一个是江安,都是古族子弟。
宋天柔买凶烟雨楼要杀她,江安勾结异族也要杀她。
她真是树敌累累啊!
明贺念及此低低笑了起来,右手握着惊影剑没有丝毫颤抖,目光却是看向蓝色光罩隔绝处的宫装妇人笑得欢愉,这般无助,这般绝望,刚好像极了之前的她。
“是啊。”着红衣如同少年之貌的江安低低一笑,五官绝色好像一幅画,他看着明贺眼神幽深,知道明贺此刻没有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抹光彩。
“是我。”他嗓音清冽重复了一遍,分明不曾踏足修行之路,分明是一个古族纨绔,却没有害怕和颤抖。
他身上竟有几分视死如归,“我江安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会得不到。”
“你先得到了,就该死。”他如是说,目光化为漆黑阴暗,右手握起拳头一拳轰来,只有人间凡夫俗子的力量,像是在自寻死路。
明贺皱眉,“那你就去死。”
她扬手轻描淡写挥动剑尖,在宫装妇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淡淡一笑,收剑回鞘不再看身后一眼,只是身姿矫健地翻过宫殿高墙,身影须臾没入黑暗。
没有人知道一个灵海有缺的修士是怎么避过禁制重重的封禁,潜进江族找到江安;也没有人知道一个只修剑道的剑修是如何启动阵法封禁,困住一众强者慢悠悠取走江安的性命。
“安儿!”阵法封禁终于破开,宫装妇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云霄,痛心疾首淋漓尽致。
江安却没有回头理会,也可能是没有力气,天地在他眸中颠倒,他仰面倒下身体,目光所视是湛蓝如洗的碧空,云层流动出一种飘逸的美感。
明贺的剑法很好,一剑封喉,他并不觉得疼痛。
这样,就很好。
“安儿!”宫装妇人一个腾挪捧起儿子的脸,看着他面上鲜血流过唇角,生机迅速流失的模样眸中有痛心和怨恨。
下一刻直起身体周身气息阴冷寒凉,“明贺!”
她咬牙切齿念着这个名字,身形疾掠而出,誓要将明贺碎尸万段,她要给她儿子报仇。
明贺身形如风迅速遁入黑暗,感受到后面穷追不舍的气息微微皱眉,她如今不能动用修为,能跑这么快也是勉强施展剑域天地的助力。
可是剑域天地能施展的次数也已然不多。
她以为她能跑得掉,却未料着宫装的妇人竟是如此不惜代价,因为丧子之痛吗?
江安是她儿子,所以恨意入骨?
可若是果真爱子心切,又怎么会纵容他到今天这个地步?
明贺一边跑一边心底浮上不解疑惑,江族守卫森严与秦皇山无异,可是江安的寝殿却没有多少护卫。
“明贺,本座要你不得好死!”身后的宫装妇人一身气息凌厉,灵气运转到极致捕捉着明贺的气息,唇边噙着冷漠嗜血的笑意,是不死不休的癫狂。
明贺凝眸,穿梭在剑域天地开辟出来的虚空中呼吸略微困难,右手握着惊影剑也微微颤抖,她快要掩蔽不住身形了。
如果现在被宫装妇人找到,她死路一条。
怎么办?
明贺转动着晕晕沉沉的脑袋思考着对策,骤然身旁虚空微晃,须臾之间多出了一道气息,一道微凉不似人族的气息。
她心下一惊,抬眸望去发现来人有些眼熟,青碧色帛衣、青年男子、眉目如画,这是……
“醉生梦执事?”明贺低喃一声有些诧异。
“明贺姑娘,是我。”醉生梦微微一笑伸手虚虚拂过她面前,灵光涌动间拂去宫装妇人带来的修为威严。
“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奉命行事。”青年对上明贺略微疑惑的目光缓缓开口,“少主要见你。”
少主?
醉生梦是商楼拍卖会执事,他口中的少主自然只能是商楼少主。
商楼少主?那不就是楼轻商?也是她二师姐。
明贺瞬间在脑海里勾勒出一道紫衣飒爽的身影,二师姐啊!
她呢喃一声面上表情有些复杂。
也就是他们说话的须臾,宫装妇人已经找到了明贺的藏身之地。
妇人眸光冷血狠厉,虚虚点出一指凌空朝明贺压去,是竭尽全力的一指,也是要一招灭杀明贺的狠绝。
如果此刻单她一个人,或许还真难逃一死。
可是醉生梦在这里,结果也就不同。
一身青碧色帛衣的青年面目温润,唇角弯弯挂着与初见相差无几的笑容,话语温和含笑,“江夫人今日好大的火气啊!”
他低声开口,漫不经心拂袖而去,将妇人凌厉一指引动的震荡消弭于无形,半点没有波动到身后的明贺,而后再度拂袖带着明贺落到了实地。
“醉生梦?”宫装妇人低喃一声面目冷漠,“你要拦本座的路?”
“当然。”醉生梦温润点头,“江安勾结异族暗杀人族天骄,罪有应得、死得活该。怎么江夫人还有脸面出手呢?”
他拾起袖子掸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有几分随意从容,“你是真不怕秦族出手啊?”
那可是古族之首,居然也有人敢触其锋芒。
“我族之事,不用你多言。”妇人面色微变却没有退让的意思,“你若不退开,那就一起死。”
“好。”醉生梦惋惜地叹了口气,听起来竟是有退让的意思。
他转身回眸看着立于身后一身气息低沉的明贺,看到的是女子眸底漆黑不起波澜,即便看到他要退开也面无表情,没有害怕恐惧,沉静如深海。
可是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学会将情绪藏于心底,敛心神收轻狂。
心里风起云涌,面上波澜不起,剑修风骨已成。
“明贺姑娘。”醉生梦转过身体复而背对着她重新开口,“穿过长巷,往北边而行,约莫一刻钟,你会看到一座残亭。”
“少主在那里等你。”
他如是说,看着宫装妇人布满杀意的眼神笑容灿烂,缓缓抬手勾动灵气,“这么久没打架,不知道手脚生疏了多少?”
“好。”明贺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长巷的另一边跑去,没有再关注身后的战斗。
北边。
明贺眼神微闪疾奔而去,从人潮汹涌处一直走到荒草枯树旁,一座残败不堪的亭子随之出现在面前。
一身紫衣的女子此刻就静坐在亭子中央,以背对着她的姿态。
“二师姐。”明贺几步越过杂草走进亭子,看着女子的背影眼神复杂,不解疑惑、感激尊重、猜疑戒备于此刻交织到一起,令她觉得心口有些沉闷。
“小师妹。”女子起身转过身体看向明贺,五官俊逸、眉眼弯弯,正是明贺在流云宗见过的二师姐楼轻商。
“二师姐,你……”明贺看见熟悉的面貌和气息心尖颤抖了一瞬,有种时间流逝的荒唐沧桑之感。
她想开口问楼轻商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她?为什么知道她会有危险?醉生梦会不会出事?还有当初出价追命楼护她的事情。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问她,可是启唇却是一片嘶哑,心口沉闷得无法呼吸,她说不出话,眼前也有些模糊。
“明贺。”楼轻商皱眉运转灵气看着她,看清她周身伤势后倒吸一口凉气,眸底是掩不住的心疼和怜惜。
明贺一直盯着她的眼睛,此刻也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情绪自心底而起,半点不似作伪。
理智和本能都告诉她,楼轻商是真的心疼她。
可她已经看错过不止一次。
她低眸,被楼轻商扶住手臂盘膝而坐,“灵海有缺还敢调动灵气驱使四方罗盘!明贺,你是真不怕死啊。”
楼轻商语气哽咽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要杀江安,完全可以徐徐图之,秦皇山就在你身后,为什么不可以再等一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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