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山是魔族禁地,即便墨潇愿意,魔族其他长老也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人族的尊主轻易进入。
明贺无所谓地耸耸肩:“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以后十九研究出什么空间门阵法,我要做一回阵法的试验者。”
十九是阵修,阵修终其一生都不会停止对阵道的参悟。以前十九研究出阵法后都是自己试验的,所以年少时就试验到修罗殿去,遇到了墨潇。
失去修为后,十九阵法的试验者是墨潇。
只是其他阵法还好,空间门阵法这个玩意最难以捉摸,听说上次墨潇坐着十九的空间门阵法落到了一处奇怪的秘境里,差点回不来。
而十九现在对那个空间门阵法的完善还缺最后一次试验的机会。
“没事的,我是帝境修士,空间门阵法再怪,我也可以自保的。”明贺温声宽慰着秦楚亦。
“哪有那么简单!”秦楚亦揪着明贺的衣襟摇头晃脑。
天武大陆存留的秘境太多,那些未知危险或许足以将帝境的修士都湮没,怎么可能万无一失呢?
不过是因为跟那些危险比起来,折枝花对于明贺更重要罢了。
秦楚亦低眸看着手上那束花,拈在手里有重若千钧的沉重,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下欢喜到起飞的情绪,只觉得那样绚烂的颜色怎么也不会看腻。
她凝望着那束花很久,脑海记住这一瞬的生动惊艳,折枝花消散的刹那,她揪下明贺的衣襟,那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
而秦楚亦托着明贺的脑袋,吻住了她冰凉还带着血腥之气的唇,身影交缠处只有怦然心动的声声跳跃。
大婚之日。
明贺换上一身红彤彤胜似天边霞光的华衣,袍角压着折枝花的绣纹,墨发束起显出一种干净利落,腰间门悬着一枚同心玉佩,被十九、墨潇、楼轻商、慕南枝一行人拥叠在中间门,浩浩荡荡往人皇宫正殿方向走去。
秦楚亦已经立在大殿中央,一身大红嫁衣衬得女子愈发明艳灼灼,她的发没有束起,而是半散落着披在身后,腰间门悬着一模一样的同心玉佩,袍角折枝花的图案纷飞,身后跟随的展轻衣手里就捧了一束折枝花。
她们都是女子,自然没有谁需要披着红盖头,因此眼神交接处只有渗透空气的绵绵情意和璀璨星光。
迎着这样绚烂的星光,傅遥、青泷和十九、墨潇一行人都有些顶不住,墨潇看着十九的眼神都溢出了怨念,她也想成婚。
按照既定流程拜过天地和高堂后,明贺转身和秦楚亦同一幅度弯腰,然后十九出面轰走了嬉闹着要闹洞房的人,明贺牵着红绸另一边的秦楚亦走进了悬于云端的千重灵山深处的殿宇。
按照展轻衣的说法,婚契之礼是在人皇宫举行的,人皇宫是属于明贺的地盘,那么洞房花烛当然要在秦族的地盘。
所以秦楚亦最后选择了千重灵山。
明贺自无不可。
她的心情甚至还有些感慨。
彼时千重灵山初现时,她污名缠身、举世皆敌,那样一方天才云集的盛会天地,她到最后也没能进入。
那时候的她可从来没想过,这座可以和紫宸洞府并肩媲美的存在会成为秦楚亦的灵器,甚至会成为她们的洞房所在,见证她和师姐最堂而皇之的结合。
千重灵山深处殿宇。
明贺和秦楚亦并肩坐在红意盎然的喜床上,抬眸对上盛装打扮的秦楚亦,她的心跳一时有些快,最后汇成俗透了的一句话:“师姐今日很美。”
秦楚亦浅笑一声,朝着明贺伸出手摊开手心,迎着她困惑的眼神似笑非笑:“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明贺……明贺的心跳得更加快了,她攥着掌心那一道流光,语气有些磕磕绊绊:“师姐……师姐怎么知道?”
秦楚亦笑意渐深,她以指戳戳明贺肉乎乎的面颊,语气微扬带着戏谑和玩味:“明小贺的事情,我都知道。所以,你要小心点哦。”
她看着明贺略微呆滞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轻柔掰开明贺的掌心,指尖拈着那一枚七彩绚烂的戒指语气疑惑:“储物戒指?”
明贺晃晃脑袋终于回过神来,耳尖隐约浮起跳动的红意,她取过秦楚亦手里那枚七彩绚烂的戒指,含着心底羞窘呐呐开口:“是戒指,但不是储物戒指。”
她拾起秦楚亦的左手,将那枚绚烂到反射着灼灼明光的戒指套在女子白晢好看的无名指上:“师姐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送给女子戒指——”
她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寓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戴上这枚戒指,师姐以后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至死不渝。
她亲手做出来的戒指,代表的是一生一世。
明贺这么说,迎着秦楚亦勾起的唇角笑了一声,凑过去轻吻着她的脸颊,语气低沉而温柔:“师姐,我们该就寝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她这一生只会成一次婚,当然不能浪费。
第194章 贺楼风线
天眼族的世界黑暗、肮脏、阴沉,揽尽天地间一切不堪的存在,似乎是建立在尸骨和浊血上的一方白骨枯冢,乃至于最腹心的王城也是乌云笼罩、不见天日的幽冥洞府。
贺楼风从出生开始就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是天眼族五皇女,她的父君是天眼族族君,她身上流着肮脏的皇族血脉,所以比起麻木不仁、成为征战诸天万界工具的天眼族大军,她要好上一点点。
这一点点的意思是她不必一出生就被催生成长、刺激血脉,不用登临战场生死厮杀,不必在什么还不懂得的时候就要先想办法活下来。
这一点点皇族的特权止步于贺楼风五岁那年,那是皇族界定天眼天赋的时间点,几乎决定了后半生的地位和荣辱。
她的三哥,天眼族三殿下的天眼可称异禀,所以他扶摇直上,成为父君最宠爱的皇储。
而她生而废一只废天眼,注定永世不可睁开,不配以皇族冠名。
适逢人族战争势烈。
听闻在那样称得上惨烈而布满希望的战场上,面对那些宁死不屈、生死一线间还满目星河的人族修士,一出生就被剥夺了意志的天眼族大军止不住动摇的心。
所以她被流放到天武大陆,美其名曰以皇族之尊安抚大军清晰、激扬士气。
彼时贺楼风五岁,初睁眼看到的第一道景色是天地血腥、人心诡谲,天武大陆的空气血腥阴沉,却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希望和生机,清新到扑进她的身心和骨髓,叫她极难忘怀。
五岁的贺楼风就顶着天眼族皇族的身份,对内以流放之名、对外以安抚之称,一点一点在人族最腹心的隐蔽之地活了下来,并且成长、修行、变强。
生而废天眼,注定她没有办法修炼天眼族的天赋神通之法,但是没关系,三千大道,天武大陆是诸天万界里道法最玄妙的一界。
流放到天武大陆,这一只代表屈辱和卑微的废天眼反而成为一道保护的防御。
因为皇族血脉半废,所以她受到的世界排斥和阵法封禁制裁并不足以严重到夺走她的性命,所以她可以继续活着。
贺楼风选择了修行阵道,她喜欢这种立身安全之处,抬手就足以掀动波澜、笑看生命湮灭于掌间的感觉,这大概是皇族血脉刻进骨子里的劣根性。
大抵是真有几分气运在,她得到了古阵修洞府的钥匙,进而炼化了古阵传承,成为了可以撼动人皇宫青泷第一阵修地位的存在。
从五岁到成年的时间,她都是在天武大陆度过的,从看似纤尊降贵降临战场、只是一尊弱小的吉祥物,到迈进天武门、进入黑风盟,贺楼风隐忍了许多年,才从幕后走到台前。
她的阵道修为、她的谋划布局,后来成为了她与父君谈判的筹码。
她还是生而废天眼、玷污皇族尊严的五殿下,却拥有光明正大争夺皇储位置的权力,分明天眼界是那样一方男尊女卑的世界。
父君说,只要她布局毁掉人族的天才、用尽一切手段挑起天武大陆内乱,天武门攻破之日,他会册立她为少君主,给予她继任君位的地位和尊荣。
隔着一面迷蒙而朦胧的水镜,贺楼风受宠若惊地答应下来,面容含笑、弯腰低头的动作谦卑,然后在水镜破灭的瞬间冷了眼神,是锋芒毕露、獠牙锐利的寒光。
她确实想要毁掉天武大陆,却没有要让天眼族入主的打算。
这方世界很好,这里的空气是清新的,这里的云朵是干净的,这里的山川是巍峨的。
这里还拥有天眼族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还有那么多生机勃勃、跳动着热意和焰火的生命。
这里太好了,所以她想要毁掉。
这里太好了,所以天眼族不配得到,诸天万界也不配进入。
世界本不该拥有光。
她喜欢穿白衣,而且也只穿白衣,不是因为白色如雪皎洁、纤尘不染,而是这一袭白衣可以反射光亮。
任何希望和憧憬,都无法透过不容于世的白照破她的心。
天武大陆该毁灭,天眼界其实也该毁掉,诸天万界没有什么是需要存在的。
贺楼风少时读佛经时认识了两个字,叫做“地狱”,她对那里很感兴趣。
睁眼看到的一切对她来说皆是虚幻,她时而听从父君的意思杀一两个不听话的人族,时而当个甩手掌柜行走天地,任由黑风盟的黑衣卫和异族狩猎堂出手猎杀人族天才。
她只是沉默地走过天地,看那个最有希望驱赶天眼族出诸天战场、结束千年乱局的人族少尊主慕辰,一步一步在魔族左使的算计下走进歧途,然后顺着那个方向望去,看到了一道很有意思的身影。
少女一身白衣,是跟她一样的颜色,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义,那是胜雪的干净和炽烈,光无法照进去是因为她原本应该比光还要耀眼。
她本是光芒都该退避三舍的存在。
可是贺楼风见她时,她躺在血泊里,周围是枯木朽株,天空是暗沉沉的暮色,她睁着蕴染了很多情绪的眼睛,眸底都是血滴渗透的破碎。
黑色棺木和森森白骨把她围起来,白衣悉数被染成血色、胸口破了个血洞、浑身生机都在流失的少女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她,眼神无悲无喜、不起波澜。
有那么一瞬间,贺楼风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向往已久的地狱。
她停下脚步,低眸凉凉开口:“你想活着吗?”
贺楼风的声音一直都是这么凉,凉过生命断绝后血液流干的彻骨,与那只废天眼一样,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她见过了世间的生死存亡,知道有人族性烈如火、不惧生死,也知道有人族胆小如鼠、苟且偷生。
所以她其实很期待少女的回答。
她知道她的身份,魂族嫡系血脉左清月,这方世界天道选择的第五位继道者。
她原本该是慕辰的亲传弟子,接过慕辰的使命和传承继续往前走,直到穿透黑暗迎接光明,又或者是死在黎明前的黑暗。
而不是被覆灭全族、挖走魂核,信仰全部崩塌,毁在曾经最向往的浩瀚天地手中。
左清月给她的回答很出乎意料,生死存亡、命悬一线,她竟然询问她的身份。
贺楼风第一次觉得很有趣,这份有趣促使她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想,她或许已经找到通往地狱的道路。
她蹲在她面前,告诉她自己天眼族皇族的身份,然后看着左清月的第一反应是告知人皇宫,弯弯唇忍不住就笑了。
原来天武大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她帮助左清月覆灭了沧浪宗,以天眼族皇族血脉才能施展的傀儡之术留住她的性命,告诉她,以后她的名字叫做游翎,幽灵般飘忽不定的游翎。
女子一身黑衣跪在她面前,抬眸望过来的眼神虔诚如看着信仰,眸底跳动着熄灭的焰火。
那一刻,贺楼风真的以为自己找到地狱了,也找到同类。
她给了游翎至高无上的身份,给她修为,给她地位,给她一切能给的存在,可是游翎还想要她的心。
是的,是游翎先喜欢上她的。
她没有说,贺楼风却可以从她望向自己的灼热而隐晦里的眼神里轻易察觉出来,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却第一时间知道了游翎对她的喜欢。
甚至是在游翎还不知道之前。
她其实知道她不喜欢游翎这个名字,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在意。
贺楼风是这么想的,彼时她从来不曾想过失去游翎后,她的心会痛到无法呼吸,那是一种灵魂被狠狠撕扯、摔打、碾碎然后再拼凑回去的感觉。
天眼族分明是没有灵魂的。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也没有多久。
那时她初回天眼界,父君对她在天武大陆搅起的波澜大加赞赏,引得天眼族的三殿下很是不满,因为他本来是默认的皇储,是她动摇了他的地位。
所以他们费尽心思排挤、针对她,想要将她赶回天武大陆或者是杀掉。
贺楼风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她如今的能耐足以悄无声息杀掉一切敌人,除了父君。
如果要动手,当然要一击必杀。
可是有人却很在意。
在她召见时,黑衣的女子手上滴着血,眼神里跳动起灼烧万物的焰火,摘下黑狼面具后的眉眼飞扬都是兴奋和邀功般的得意。
她说,她布下的局快要收网了,她可以帮助她执掌天武大陆,帮助她得到一切想要的。
是的,游翎一直以为她想要天武大陆。
她的身体里流着天眼族皇族的血脉,而天眼族从来都是诸天万界里最觊觎天武大陆的存在。
游翎于是以为她救她的目的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所以尽心尽力猎杀人族天才、挑起人族内乱,那些父君横加赞赏的波澜,都是因游翎而起的。
因为她,游翎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族叛徒,真正投身黑暗,那一丝初见时跳跃的星光彻底湮灭于无形。
看着眉梢扬起骄纵的游翎,贺楼风其实很想告诉她,她不想要天武大陆,她只是想要毁掉它,谁也不要得到。
天眼族不行,诸天万族不行,自然人族也不行。
她默认游翎执掌黑风盟,以黑风盟和异族狩猎堂的力量对付人族,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举动。
以及因为游翎与人族之间有山海难平的刻骨恨意。
她在给她撑腰,让她做想做的事情。
可是后来看着笑起来好看到不行的游翎,贺楼风于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点点头,说了一句“我很期待。”
她期待的是游翎可以得偿所愿。
让天眼族入主天武大陆,让人族看着守护千年的希望毁灭在曾经举世追杀、臭名昭著的黑风盟盟使手里。
如果那是游翎想要的,她可以满足她。
她不曾想过这句话会葬送游翎的性命,更没想过情绪波动的沉默会被游翎解读为另一种含义。
牵血之术,傀儡身死而回馈力量。
她根本就不需要!
身体里的血气磅礴汹涌,贺楼风站在辉煌华丽的血腥殿宇之上捏紧了拳头,第一次明白了喜欢为何物。
她确定自己喜欢游翎,在游翎身死后。
后来的她心里想,游翎都死了,那么天武大陆更加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她布下了迷雾绝阵,所以她杀掉了引导游翎解读错她沉默情绪来源的天眼族三殿下,所以她看着星光点点胜似日月的明贺,心里想的是:那本该是属于左清月的荣光啊!
如此,拉着明贺、秦楚亦和李浮生一起卷入空间乱流就很顺理成章。
她不否认,她是在给游翎报仇。
她想要彻底毁掉天武大陆。
再后来呢?再后来她就稀里糊涂到了苍茫古境。
据说这是魂族魂祖留下来的一方秘境,是属于左清月先祖的秘境。
红衣胜火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在她白色阵旗抵上命脉的前一刻开口说:他是游翎的传人。
传人,游翎怎么可能在被挖走魂核后还选择一个人族当传人呢?
这很不可能,却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江安说,在他潜进黑风盟之前,游翎已经选择他接受魂族传承。
他是纯粹的魂修,只修魂道,他的魂族道法来自于游翎,当然是游翎的传人。
江安跟她说,左师姐给她留了一点东西。
左师姐。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称呼,昭示的却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
魂道左族,师姐。
所以游翎是代师长收徒,认下江安为师弟吗?
明明江安的兄长死于黑风盟和异族狩猎堂之手,明明江安生而不能修灵是因为人族和天眼族的厮杀争斗,明明——她是满族覆灭于人族之手的人族叛徒。
游翎手上沾染那么多人族天才的血,江安竟然也愿意承认她为师姐。
人族真是奇怪至极。
贺楼风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只是照着江安的话向前走,看到了属于她的红尘因果和问心之劫,然后知道了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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