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目的地在进攻,目的是中央数百个盘膝而坐的地皇境强者。
或者说是中央亭黑色的阵旗和散布在空气里隐约可见的金色阵纹。
挡住诸天万族血洗天武大陆数千年的阵法封禁。
天眼族要破阵,地皇境强者要维持阵法,人王境修士要拦住天眼族的脚步。
可是中央亭的修士实力不够。
这,就是金色焰火升起的原因。
明贺一时觉得有些荒唐。
来的路上是天眼族大军在阻挡他们的路。
他们千辛万苦闯了过来,杀出了一条血路,所以现在换他们来阻挡天眼族大军前进的道路了。
人还是这些人,天眼族大军却换了一波又一波。
亭下战斗水深火热,血流成河,又由河蔓延成血海。
人族修士踩在血海里,穿着浸润了鲜血后愈发变得沉重的黑甲,举着破破烂烂几近断裂的武器艰难抵挡着进攻。
天眼族甚至可以称得上清秀的面容上还有戏谑之色,仿佛苍天戏蝼蚁。
简直……欺人太甚!
明贺握起拳头,眸子里蕴开了血色的杀伐之意,轩辕剑止不住地铮鸣一声,将战场上修士和天眼族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明贺怔了怔,看着人群里一身血色眉眼飞扬、面部轮廓有几分熟悉的青年,在天眼族利爪落下前掷出了自己的惊影剑,嗓音清冽:“去帮他。”
她对着身边的夜珂开口。
夜珂虽然不解她为何不去,但战场之上服从命令不需要思考。
明贺是少尊主,带他们从天武东城到中央亭的这一场生死血战,她向所有人证明了她的实力。
她有资格命令她。
所以夜珂低眸恭敬应下,银枪掠起惊芒,携饿虎扑食之势加入了战场。
其他奔赴而至的人族修士紧随其后加入了厮杀血战。
明贺缓缓转身,对上了一道灼热几乎足以将她融化的视线。
视线的主人是一个穿黑衣的女子,没有穿重甲,站在血色和黑暗蔓延的天眼族利爪攻击内勾着唇角,笑容璀璨灿烂,暴风呼啸而过,吹起她身后的墨发。
她好像站在一幅山河锦绣图里,潇洒飒然,与这一方血腥阴沉的战场完全割裂开来。
阵旗围着她飘摇起势,数百地皇境强者的势牵系于她一人之身,她却没有盘着膝坐在地上。
女子倚着亭子摇摇晃晃的古铜色栏杆,目光灼灼盯着她,好像鱼儿看到了水。
分明只是见过一面,明贺却发觉自己可以读懂她眸底的意味。
因为是朋友吗?
想起那道金色的符箓,想起女子苍白着唇与她并肩的险境,明贺叹了口气,身形腾空踏过虚空落在古亭中央,也落在黑衣的女子中央。
轩辕剑横斜削落一地头颅。
她苍白着唇,唇边却有血色的印记渲染。
触目惊心的动荡里,明贺眉眼飞扬,眸子如星,嗓音如清泉,“要我做什么?”
第157章 北斗七星
黑衣的年轻女子低笑一声,唇角勾勒出深邃的弧度,面容染了血污模糊不清,身躯挺直却掩饰不住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
血海翻波、异族盘踞的无尽黑暗里,她不知道坚守了多久。
可是她此刻看着明贺的眼神却是明亮的,明亮到足以照破黑暗,眸底燃烧着的是自信、星光和肆意。
她深深看着明贺,右手收缩握紧随风飘扬的黑色阵旗的旗杆,眸色凌厉凝着四周形同地狱般的杀伐,嗓音嘶哑而低沉:
“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需要你保护好我。”
“保护我不被天眼族所伤,保护我毫发无损。”
“我将要做一件事情。”
“一件之于人族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十九一字一顿,字字铿锵,迎着明贺思索的眸光一点点扬起了眉,“原本我们只是打算以魂祖和古帝们留下的阵法封禁镇压异族血气弥漫之势,以此削弱黑色浓雾带给人族的影响。”
“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是阻挡天眼族破坏中央亭的阵法封禁,继续固守此地,留待来日。”
“可是现在你来了,我们可以做的或许便不止这些。”
“我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女子清澈的眸子里升腾起一种半是疯狂半是执着的意味,锐利如鹰击长空,掠起烈焰灼热,好像火在燃烧。
“我有一个想法。”
明贺依然皱着眉默然不语。
右手的轩辕剑随意勾起,瞬息之间又是一地头颅滚落在地,伴着袅袅而起的黑雾化为虚无。
她就站在黑雾笼罩里,面容微白披着重甲,认真而郑重地听着十九的话。
因为她说的话很重要。
十九也在看着她,知道明贺不修阵道,也知道情况紧急,她没有再向明贺解释什么,见她没有反驳便理所当然地视作答应。
她握紧手里的黑色阵旗,脚尖掠地腾空,借着身体下降之势将那柄旗子插在中央亭之外的战场中心,回眸一笑的瞬间有重重金光冲天而起,刹时点亮整座战场。
黑暗被驱散,黑雾也暂时退避不敢直触锋芒,天眼族覆压而来的脚步一顿,战场上的人族卫队长呼出一口气,眸中升腾起战意和光亮。
亭中央席地而坐的数百地皇境强者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看立在阵旗之上飒然含笑的女子,见她乘金光而起,手中掐起繁琐复杂的诀印,踏着虚空携着那道光芒落在古亭之上。
“她这是要做什么?”有地皇境的强者皱起眉头喃喃出声。
“金色的光芒,这是……”另一个强者瞪大眼睛气息一变。
“封天古阵!”白衣白发的青年朗笑一声,眸中欣赏的意味愈盛。
“胡闹!”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拧眉并不赞同。
十九还在继续她的动作。
繁复的手诀变幻复杂,牵动大道玄韵加持自身,面色愈发苍白,唇瓣点上血珠。
那道金色的光芒却是一点点四散开,以包围的姿态笼罩着古亭,艰难、缓慢、坚定地节节攀升,似乎要蔓延到古亭之顶。
光芒之下,天眼族血气肆虐、雾气飘零,他们怒吼着发出震天的声势,眼神暴躁而盛满戾气。
再无一丝清明和灵智。
一身重甲的明贺踏地而起,右手执着轩辕剑抖开清曜剑光,亦步亦趋跟着十九,星辰锁有规律地在主人心意下震荡出圈圈星光,和着金色光芒形成璀璨的一片星幕。
诸天战场数千年的暗淡一瞬之间染上了日月同辉的炽烈灼焰,金色的光芒和星光交织出的星幕踩着剑气挥洒战场,点燃了一簇簇滚烫的焰火,焚烧着天眼族和地底翻波的血海。
十九握着阵旗的手颤抖到快要不受控制。
轩辕剑锐利的剑尖也划着斜斜圆圈穿透天眼族的胸腔。
她们似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可是那道光芒不过堪堪铺陈古亭的栏杆而已,离黑雾蜿蜒的亭顶还隔着山海般遥远的距离。
希望遥遥无期,光芒藏在不可穿透的浓雾之后。
即便如此,她们的眼神依然明亮异常,眸底锐气和坚决半点不散。
剑道鼎盛之族的传人,是一位阵修。
起于微末的人族少尊主,是一位剑修。
这是阵修与剑修的联手。
白衣白发的青年看着她们,唇边有鲜血溢出,滴落白色的衣襟,他却低低一笑,眉眼恍然有所悟,“不过人王境修为,就有这样敢破苍天的雄心壮志——”
“人族未来啊!”
他拭去唇角血迹站起身体,朗笑一声望向四方:“本座地皇境的勇气和壮志,岂能不及你们两个小辈?”
“诸位道友,今日,不若与我一起赌上一回,看看这苍天到底是不是不可破?”
诸天战场的规则。
默认俗成的规则。
却没有人想过,规则从何而来,可不可以打破?
十九是数千年来的第一个。
弃了剑道的阵修。
或许是最适合阵道的修士。
第一次,她选择的道得到了别人的承认和肯定。
苍天到底可不可破?
须发皆白的老者灵气一滞,眯起眼睛下意识就想要反驳,他想说怎么可能?
苍天当然是不可破的。
诸天战场之上,他们看不到苍天,只看得到黑色如泼墨般笼罩层叠的浓雾。
那么,浓雾就是苍天。
是将天地灵气和自然之力都阻拦在诸天战场之上的苍天,禁锢住他们的苍天。
可是数千年来都是如此。
浓雾无穷无尽,每一个天眼族死去,雾气就会浓上一分。
这本就是无解且矛盾的难题。
毕竟他们不可能不杀天眼族。
所以,苍天不可破!
他是这么想的,也想这么说出来。
恰在此时,明贺清喝一声,脚尖掠地腾空,身形翻转,人在半空,轩辕剑就已经递了出去。
她施展的剑招是浮云宗落衡峰的立峰剑法,落衡剑。
降落的落,平衡的衡。
天地万物的秩序是平衡。
若是苍天降落在人族身上的东西并不平衡,那为何要接受吗?
逆来顺受,只因挂名天字吗?
凭什么呢?
诸天战场是剑尊身死献祭天地所化就的战场,也是天武大陆抵抗诸天万族的战场。
这方战场属于人族,苍天是什么模样,应该由人族来决定。
黑色的长剑如一道匹练,其上气息恢弘古朴,随着主人手腕的蓄力激起千重剑浪。
血海翻波被剑尖气劲挑起,带着汹涌澎湃之势铺天盖地笼罩着战场,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横扫四方。
势如卷席,排山倒海。
天眼族大军在这足以撼动天地的一剑下又折损了不少。
明贺体内的灵气也到了尽头,星辰锁滚烫发热,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星辰之力。
右手酸痛止不住地颤抖。
不得已之下只能跟夜珂一样以撕下的布条固定住。
一袭染血的重甲沉重如泰山,几乎压垮明贺的脊背。
可她的身躯挺直如青松。
经历过举世皆敌,经历过极致绝望,经历过地狱煎熬。
还有什么可以摧毁她的意志呢?
明贺举着轩辕剑还在杀敌。
眉眼的狠厉和不屈携着星辰之光落入了老者的眼里。
他愣了愣,除了认可明贺少尊主这个身份外,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天骄。
他也曾年少轻狂过。
如此,再轻狂一次也未尝不可。
须发皆白的老者站起身体放声大笑,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对着白衣白发的青年点点头,眸子里升腾起的光亮与此刻在亭子外面厮杀的每一个人族修士如出一辙。
其他地皇境的强者一个个站起身体,嗓音轻飘飘却带着山海不可撼动的坚定:“固所愿也。”
他们收起了手上的灵气涌动,再次闭眸,身上升腾起了一种苍劲仿佛来自莽荒的气息,双手掐诀,与十九的手势并不一样,气息却是同等的恢弘浩大,席卷而出托起那道金色光芒。
唇角苍白蕴染血迹,气息时强时弱明灭不定,就连掐诀的手也在空气里止不住颤抖。
可是他们不管不顾,眼里只有那道落满血海的金色光芒。
浩瀚的灵力奔涌而至,一半落在光芒四周,一半落在十九身上。
势如破竹,金色的光芒越过明贺和十九的头顶,悬在高处像是漫天繁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上上方,似乎要去找寻太阳和月亮。
十九眸中掠起喜意。
她对着那些强者点点头,踩在虚空里向上掠起,追随着光芒的指引移动身躯,青云直上一般乘着清风。
黑色的阵旗染上金色的点点星光,随暴风呼啸吹拂而不改节奏。
十九回眸认真看着明贺:“你还可以吗?”
明贺唇角苦涩,刚要说话,就感觉到原本枯竭的灵海一瞬充盈,灵气游走四肢百骸,将渗入骨髓的血气化为己力,她的四周充盈着一股清正凛冽的气劲,将异族血气和罡风都排除之外。
“可以。”明贺低眸看着隐匿在黑暗里的两道身影眸色微暗,抬眸的目光坚定明亮,轩辕剑往下滴着血。
她的右手还在颤抖。
灵气可以填满灵海,没有办法驱逐疲惫。
她确实疲惫到了极点。
十九看着她,忽然拔出一直背负着的剑丢给她,神情认真而郑重:“它的名字是北星,北斗七星的北星。”
“从现在开始,北星剑归你所有。”
她这么说,转身去挥舞阵旗,繁复古朴的手势再起,金色的光芒愈发盛大浩瀚。
明贺呆了一瞬,看着左手握着的北星剑,这是一柄长得很漂亮的剑。
剑身、剑柄都勾画了玄妙莫测的剑纹,以星辰图案点缀,薄如蝉翼的剑刃透着淡淡的寒光,是一柄看起来很冷的剑。
触手却是温暖如日光照拂。
自握上剑柄的那一刻开始,沉寂下去的星辰锁又开始无声震荡,似乎是某种欢呼雀跃。
明贺心神恍惚,听到了已经掠上上空的女子声音沉冽:“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骨册吗?”
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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