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千那一剑,将属于血烈丹的血腥暴戾之气送到了她身体,侵蚀她周身经脉。
斩断她的剑道,原来是这么个斩法。
剑修剑气清正朗正不为外物侵蚀,本来该当是不惧任何污秽的。
可是她并非全盛时期,数月被追杀逃命,她心神俱疲,一身剑气也消耗了八成,加上那股锐利出鞘而受挫的阴郁低沉,自然剑气凛冽大减。
还有身上这道血线,还有游翎数个法诀加身,她最后的一点反抗之力都被剥夺。
剑气与异族血气不相容,自然二者只能存其一。
至于星辰锁——
明贺唇角的苦涩更加深刻了,甚至某一瞬间还渗透到了心里去。
星辰锁是上古灵器。
星辰锁来历不凡。
星辰锁意义非凡。
星辰锁干系重大。
这些都是她一路走来知情的强者有意无意告知她的事实。
可是星辰锁也是属于修灵一道的灵器。
自从天武城一战,她灵海有缺,醒来后星辰锁再没有了任何反应。
她已经没有办法驾驭它了。
她灵海有缺后另辟而出的剑道,竟是以这样近乎羞辱的方式被木千废掉。
可是就这些了吗?
明贺一身血污狼狈不堪,意识也有些模糊,她心知肚明自己一身剑气已然荡然无存,可是她的眼神明亮灼灼,半点都没有沾染上暗室的阴沉。
“我要做的,当然还有很多。”木千眸光幽幽,左手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一方雪白的帕子,以同样的姿态神情擦拭着竹剑上的鲜血,一边擦拭一边垂眸说话:
“刚才那一剑,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剑。”
剑道已废,是指他剑心破碎,以后于剑道一途都很难再有进展,并非无法再施展剑招。
木千原本的剑道是浮云剑道,如今落入血河殿,自然废却;慕辰却远不止于此。
所以木千还可以拿剑,还可以以剑施展剑招,还可以领悟剑式,哪怕是诞生于黑暗的剑招。
可是慕辰却不可以。
“这一剑,我给它取了个名字。”木千擦拭干净竹剑后很随意地丢弃了帕子,“叫断剑。”
“好听吗?”他看着明贺缓缓问道,眉眼还有期待和希冀。
下一刻却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竹剑搭在她垂落在腰侧的右手,手微扬,血液四溅而起,挑断了她右手的手筋。
动作甚至跟游翎丝毫不差。
现在的明贺才是真真正正的剑道被废。
双手俱废,她此生都无法再拿剑。
“你的脚筋,我就不断了。”木千悠悠开口。
毕竟手没有了可以不修剑道,脚没有了,到底不好。
他看着明贺面色惨白冷汗淋漓的模样眨了下眼睛垂下眼帘,“至于这柄剑,你应该也不需要了。”
明贺闻言忍着周身剧痛和撕裂灵魂的颤栗抬头,意识昏昏沉沉之际只剩了最后的执着,强自睁眸对上木千几分戏谑几分玩味的目光。
她没有理会,目光落在他手上散了晶莹后染上暗沉和乌黑的竹剑,眼神惨淡而漆黑,周身再没有一丝明亮疏朗,只剩下了灼灼恨意和狠厉。
很好,很对,这就是盟使想要的样子。
越恨越好,越狠越好。
恨到极致,狠到极致,从前的明贺自然就会消失。
这样的道理,不单单盟使懂,他也懂。
木千眸光闪烁,伸手将竹剑横于他抬起的膝上,然后狠狠砸落,神情淡淡不含表情。
膝盖自然是会痛的,痛到即便以灵力疏导,明日还是会淤青。
可是木千从来不会在意这个。
他举起断裂成两截的竹剑,在明贺凝结的眸光里轻轻松手。
竹剑于是一分为二,以下坠之势迅疾地落入那方血泊里,与先前的长剑和数方血帕团聚,形成了漫漫血河里独一无二的风景。
明贺目呲欲裂,心神起伏间看向木千的眼神尽是冰凉寒凉,那是她怒极含恨的模样。
明贺其实很少生气。
异族入侵,她仗剑杀之并不愤怒,因为异族不值得;人皇宫发布通缉令,人族争相追杀,她心凉之下也不曾生气。
因为他们愚蠢。
可是她现在就在生气,怒极生恨,恨极郁结。
游翎说,会换一个懂的人来做这件事。
他确实找对了人。
木千曾是剑修,当然懂剑道,也明白剑修的佩剑之于剑修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剑修爱剑,胜过生命。
竹剑不同于惊影剑、碧海剑、龙泉剑、幽冥剑,却不代表它不重要。
只要是明贺的剑,每一柄都当得起生命之重。
那些都是她剑道的一部分,见证过她的成长。
能令她动容到变了颜色的事物不多,其中以秦楚亦和剑居首。
木千怎么敢呢?毁掉剑修的剑道,是要担天地因果的。
尤其是她这样的剑修。
明贺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张口却是喷出大片血雾,眸光里的亮光一点点消失,只是紧紧盯着木千没有移开眼光。
这样一张面孔,即便死后跌落九天,她也绝对不会忘记!
木千却没有就此作罢,他看着明贺的模样知道她撑不了多久,这一身伤痕若是不处理,恐怕当真离死不远。
可是他还要说一句话。
“明贺师妹,我以断剑式灌输进你经脉的不是异族血气,而是魔族魔气。”
盟使当然想要明贺堕魔,却不仅仅只是堕魔。
除了心头执念外,他们还想要异族入主天武大陆,所以星辰锁就成了至关重要之物。
它属于明贺,那么明贺只能属于异族。
哪怕只是一具傀儡也好。
傀儡啊!
木千叹了口气,看着明贺已经疼痛到意识昏沉闭上了眼睛眸光微顿,然后缓缓伸起手指在半空画了个法诀,伴随黑暗漂浮进她额头,面色有一瞬的惨白。
他并不在意,只是看着明贺沉默了片刻,下一刻打开暗室迈步走了出去。
经脉灌魔气,手筋也已废,这一步便算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堂主和盟使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上,恐怕就不需要他了。
“沉月,照顾好她。”木千看着站在暗室外的女子淡淡开口吩咐。
“是。”那女子低沉着嗓音答应了下来,与他擦肩而过。看着暗室满室黑暗也掩不住的血红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下一刻挥指断去血线扶起明贺,给她挪了一个地方。
第142章 异1族堂主
浮雕玉璧、琉璃碧瓦,这是一处装潢得极为精致的院落,假山叠石、流水清幽,绿树摇风,微弱日华渗过缝隙洒落下来,透过琉璃折射出耀眼的光华,竟然还有几分绚烂的光彩。
明贺便是在这样一处院落里醒过来的。
与意识一起清醒的是从四肢百骸处升腾而起的痛意,深刻入骨、震动灵魂,是略微呼吸吐纳都会牵引到的惊惧,痛得她恨不得立刻继续昏睡下去。
如果可以永远昏睡不醒,那最好不过了。
可是她当然知道不可以,也不可能。
明贺惨白着脸躺在原地长呼了一口气,下一刻以最快的速度摇摇晃晃坐了起来,手撑着床旁边的黑色栏杆才不至于让自己倒回原地。
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明贺已经满头大汗、嘴唇发白,连意识也不再清明,昏睡的感觉复而袭来。
她低眸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此刻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色里衣,已经被血迹悉数浸润。
那是因她骤然起身渗透出的血迹。
即便不内视经脉,她也知道自己体内的情况。
况且,她现在也没有内视经脉的能力了。
明贺淡淡苦笑一声,环顾四周一圈,不难看出此处的精致清静,这里并不是那方囚禁她夺取她自由,将黑暗加诸己身的暗室。
为什么要换地方呢?
明贺疑惑了一瞬,没看到其他生灵的出现也不在意,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怔怔出神。
之前被挑断手筋滴落鲜血的伤口已经被精心包扎好,可是还有疼痛如同附骨之疽,就跟她体内涌动不息的异族气息一样。
木千说,那其实不是异族血气,而是魔族魔气。
魔族魔气。
明贺摸着手腕上的白色巾布有一瞬的失神,下一刻艰难抬起左手,用左手拆掉右手的巾布,再用右手拆掉左手的巾布,如此,她双手的伤痕再没有了任何掩饰。
狰狞的伤痕如蜈蚣蜿蜒之上,密密麻麻布满她的手腕,丑陋可怖。
也不知道她这一次昏睡了多久。
明贺以右手摩挲着左手的伤痕,忽然伸手朝着床榻之旁的桌子挪去,上面放置了一柄晶莹剔透的扇子。
跟她那柄竹剑有些许相似。
明贺思及竹剑的随心轻灵,及至断为两半落入血泊的情形心口一闷,一时竟是呼吸凝滞,唇角由惨白染上血红,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
那日暗室之中落入血泊污秽里的,并非只有她的竹剑。
断剑式。
明贺想着木千说这句话神情的灰暗又是一阵失神,既迷茫又有几分恍惚。
扇子终于到得她手上。
明贺看着那柄扇子,扇骨是象牙白的颜色,颇为雅致好看,触手温润而温暖,扇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晃出极好看的弧度。
她有些感兴趣,便想打开来看看,看看这是一柄什么样的扇子,扇面题涂了一副怎样的画面。
虽然也好奇为什么屋子里其他物件都没有,却独独放置了一柄扇子。
“啪嗒”一声响,不仅将守在屋外神情幽幽的沉月惊醒,也如一道惊雷划过重重幽暗敲在明贺的心上。
她竟是拿不动这柄扇子。
可它分明那么轻。
明贺只觉手腕一阵抽搐,下一刻便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扇子得不到力量支撑,就那么顺着她微微垂落的弧度落了下去,一直碰到碧石铺就的地面上。
声音并不重,反而很轻。
明明只是一柄扇子啊!
明贺看着静静躺在地面上的扇子,恍惚间又觉得看到了自己那柄被折断的竹剑,她的手是真真切切废掉了。
一个拿不起剑的剑修,还是剑修吗?
明贺心里早有答案。
正因为她曾信誓旦旦拿不起剑便不是剑修,所以此刻才格外痛彻心扉。
落入游翎手中时她就知道这次再难以轻易脱身,她也做好准备,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
她以为自己可以,可是她还是不行。
她还是耿耿于怀、郁结于心。
明贺没有理会地面上静静躺着略显几分孤独的扇子,只是举着不断颤抖的右手固执地放在自己眼前,就那么看着怔怔出神。
右手有几次无力垂落,却被明贺执着地重新举起。
直至唇角血迹越来越深,一身白色里衣也越发地湿润。
沉月看着她惨白的面色和冷汗淋漓的模样眼神不忍,就算是因为堂主的命令,她此刻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所以她低低开了口:“明贺姑娘,你……先休息养好身体罢。”
她有心想说是因为她重伤在身气力不足才拿不起扇子,可是心里略微转过几念就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有多么苍白无力。
更像是一句讽刺。
毕竟她如今的境地,是由她亲手拉开开端的。
明贺淡淡掀眉,在看清她的面容的瞬间有些呆滞,嘶哑着嗓音低沉回话,“怎么不叫道友了?”
沉月沉默不语。
明贺嗤笑一声不再理会她,只是低头看着地面上的扇子,久久没有挪动身体。
沉月看她这幅模样又想起堂主和盟使的交待,犹豫了片刻蹲身将那柄扇子拾起,试探着递到了明贺面前。
明贺并没有拒绝。
沉月是异族或是黑风盟的人,她并非第一次猜测,如今知道也不觉得奇怪。
左右她身边并非只有一个人族叛徒。
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族叛徒。
明贺抬头对上沉月的眸,她长得其实很好看,五官精致虽然不及秦楚亦和面上没有伤痕的慕南枝,却也是极为出色的。
可是当时她首先记住的是她的眼睛。
分明是追命楼杀手,却能拥有这般清澈的眼神。
时至今日,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只是眸底蒙上了一层阴暗,与周身气质格格不入,却是与这一座血河殿的存在极为相衬,似融为一体。
木千似乎也是这样。
明贺深深看了沉月一眼,并没有发怒让她滚开,更不曾冷眼相待。
她其实并没有给沉月多少反应。
她拾了扇子递到她面前,她便接住。
至于扇子再掉落——
明贺眯眯眼没有再理会沉月重新递到面前的扇子,只是勾起唇角就着猩红的鲜血笑得有些冷淡。
所以为什么要在她床边的桌案上搁一柄扇子呢?
这柄扇子的重量还不重不轻刚刚好,是她刚好可以拿起又无法久拿,甚至无法打开扇面的重量。
这分明就是木千刻意为她准备的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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