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然叹息,宋初雪忍不住探出一只手,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抚上他的眉头。
这张无暇的面孔不会因她的触碰有任何的神色变化,一如从前也总是笑意吟吟的驻留在宋初雪的记忆深处。其实两人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双方父母决定宋初雪的未婚夫换人那天。
宋初雪与许初宴的订婚典礼何其盛大,纵然彼时两个小的岁数不大、只是孩童不太懂订婚到底是什么意思,未来又会向何处发展……
宋初雪的指腹处被他柔软却又几分刺手的眉毛剐蹭着,她回神。
但这男人比许初宴大三岁,比她大五岁。
他已经有了基本的男女之别的概念。
大家族的小孩都早熟,尤其是他在如此规训之下成长,他的成熟速度远超普通人家的孩子。
——“以后你就是我弟妹了吗?”
这是他跟宋初雪说的第一句话。
小小的初雪摇摇摆摆着小裙子,没听懂他说的话,只顾自己走路好辛苦,伸手去拉他的,懵懂的求助:“哥哥。”
他略微一愣,犹犹豫豫,看向四周似乎在确认没人看到他们,这才握住她的手,“我牵你过去。”
后来许初宴离家出走,已经又是两年后。
看不清面目的长辈将她带过去,把她的手递给他,“攸则,这是你的未婚妻知道吗?”
有人开着可爱的玩笑,“你理解未婚妻的意思吗?她是你未过门的小妻子,懂吗?”
她的确小小的一只,许攸则反应不及,矢手避开,将手背到身后去。
是她主动牵住他的手,扬起灿烂的甜笑:“哥哥!”
你选了我吗?
许攸则困惑,但望着她那张笑脸,慢慢地,也跟着抿出一抹笑。
那一年,宋初雪九岁,许攸则十四岁。
后来无数的岁月里,九岁、十岁、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直到十六岁的盛夏,宋初雪叫了他无数次许攸则,不是‘许攸则我又没钱了!’、‘许攸则你对我不好。’、‘许攸则我弄不好这个。’、‘许攸则你帮帮我。’、‘许攸则你真好看!’
有事许攸则,没事也是许攸则,仿佛他就是她的大救星。
偶尔有求于他,也会软着嗓子央求他:‘老公!’
于是他俯身拢在她身后,视线与她一同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放缓的嗓音听起来温柔又戏谑:“想让老公帮你欺负谁?”
宋初雪打开他胸前的项链,里面的自己笑容灿烂,两人似乎都挺幸福的。
她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戳一下他的脸,“天选老公,可惜死得早。”如果不是
他这样短命,宋初雪继续跟他谈恋爱就能完成任务了,他肯定无法忍受自己的爱人跟弟弟还续存有未婚夫妻的关系。
直接躺赢谁懂啊?!
“宋初雪,你的身边一刻都不能离人是吧。”
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进入病房。
宋初雪倏尔收回手,直起腰身侧脸看去。
是许初宴,风仆尘尘的许初宴,八月分明是炎热的季节,宋初雪却觉得浑身一凉。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立了多久,有没有听见她刚才那句自言自语。
他像是刚下飞机,面容略有疲惫之态,却被他眉宇间紧紧包裹的寒冰冷意掩盖的彻底,那对眼眸带着化不开的冷漠,仿佛宋初雪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仇人。
“我只是无聊,来看一看他罢了。”宋初雪讪讪然,有种出轨被老公当面抓到的心虚油然而生,“我已经准备走了,哥哥,你好辛苦喔,吃饭了没有捏?我们去吃饭饭吧!”
说着,她屁颠屁颠的迎上去,伸手欲揽他的手臂。
他轻轻挣脱,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这声哥哥,到底在叫他,还是叫我,你分得清吗?”
宋初雪沉默,宋初雪思考,宋初雪恼羞成怒。
“那你想怎样?”老娘不哄了!摆烂了!
许初宴呼吸凝滞一瞬,似乎没想到她如此没耐心,只服软了几秒钟而已便固态萌生,“我想怎么样?难道不是你想怎么样吗?”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以后不许再来了。”
还以为会说什么狠话,居然也只是‘以后不许在来了。’。
宋初雪松了口气,又有了底气。
“许攸则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不可怜吗?他都醒不过来了你还这么小气。”说罢,宋初雪轻哼一声。
“?”许初宴被这番言论惊到,手臂肌肉微微僵硬。
宋初雪躲着他走,与他拉开距离,“许家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你就偷着乐吧!”
怎么会有人在贬别人的同时还能暗自夸耀自己的?
许初宴几近气笑,也的确没克制住发出一道难以言喻的笑,“是我叫人开车去撞的他?”
宋初雪跟他讲道理,“如果不是他出车祸,还轮不到你,我说的有问题吗?”
“是我叫人开车去撞得他?”许初宴重复,一字一句放慢语速,加重语调。
宋初雪瞪大眼睛,试图想出一个新的论点攻击他。
两人长久对视。
糟糕,没想出来,失败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初雪气鼓鼓,“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许初宴也知道无法跟她计较太多,不再多话,只当这事没发生过,翻篇也就是了。
跟一个死人争又有什么用?
然而下一刻,宋初雪狡辩的话响在他耳畔:“其实是因为哥哥又出差,我看不到你,太想你了,所以到医院来看看他的脸缓解相思之苦。”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宋初雪,你撒谎不分场合,是张口就来吗?”
许初宴额角青筋暴起:“你真是个天才,能想出这种绝妙的句子让自己说话的可信度降为0。”
“……”宋初雪欲言又止,有点委屈。
第55章
宋初雪在思考,她撒的谎真的有这么拙劣吗?可她都是本着一颗真心说出口的啊,怎么能算是骗人?
关键是,病床上的许攸则还躺着呢,她实在有点发毛,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口出狂言,灰溜溜的跟许初宴离开病房预备回家。
病房的门‘咔哒’关上,一室寂静。
‘滴、滴、滴’仪器上的心率有节奏的跳动,只是这跳动的速度渐渐放缓、变慢,平稳不过两分钟,随着一道长鸣‘滴——’,诡异的加速。
“砰、砰、砰…”心脏剧烈加速跳动。
病床上的手臂悄然鼓起青筋,竭力挣扎如困顿的迷途人企图苏醒。
手指颤颤巍巍,他的眼皮翻动,脖颈处皮肤火焰般通红。
仪器的鸣叫频率紧凑到一种程度,几欲爆炸。
却在下一秒,倏尔变得宁静。
护士站的护士正在垂头写笔记,揉了揉眼睛直起腰身,刚才是有警鸣声吗?怎么忽然又消失了,平静的诡异,是她连续加班劳累的出现幻觉了?
许家的那位是植物人,植物人是不可能会醒过来的,不是说绝对不可能,但几率太低太低。
“好可惜……”护士不轻不重的叹息,继续记笔记。
踏入阳光普照之处,宋初雪抬手遮挡视线,眺望远处的景致,“阳光真好啊。”
身后是住院区,那里只有许攸则一个人,这家医院事实上是许家的私人医院,只为了他个人服务,因此高楼盖的耀武扬威的,宛若科技研究所,一片白银色。
从里面出来,也让她倍感放松。
不知为何,可能是许家人天生爱压抑,不光是记忆中的许攸则,就连许家那两个长辈都是极重规矩的人,总之,这样不近人情的环境恐怕没人会喜欢。
许初宴逃离许家,也很合乎情理。
“不是说思念我?来医院只是为了睹物思人,”许初宴的声音冷不丁出现,“我现在在你身边,你却离我八百米远,你是要自己打破你自己的谎言吗?”
……你都说了那是谎话。
宋初雪气馁,暗骂他好无趣,冷冰冰的。
她不耐烦,两步‘哒哒’的靠过去,“我要吃锅包肉!”说罢,将自己整个人塞到他身边,双手并用环住他的臂弯,“我要吃锅包肉!”
手臂被她环抱,那股熟悉的香味沁入鼻息。
许初宴面色微妙的和缓。
“没钱。”他否决了。
“?”宋初雪刚要骂,忽而想起来这人的钱都在自己手里。
“那我请你吃叭。”宋初雪想起一出是一出,然而不等许初宴说话,她又飞速改变主意,“算了,给男人花钱倒霉八辈子。”
许初宴:“……”没记错那是我的钱吧。
“待会儿买了食材,奖励你做给我吃。”宋初雪不想让自己高兴的太明显,故意抿着唇褒奖似的,但那股兴高采烈仍旧从她的眉梢透露出分毫。
那股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表情…
许初宴瞧了会儿,抽出自己的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腰肢上。
“我不会做饭。”这句,他放轻了音量。
分明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宋初雪却觉得里面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和别扭。
“基地里会做饭的只有朝予焱一个人。”他补充道。
“朝予焱是哪个?”宋初雪下意识问。
“……”许初宴静默,看着她那张傻乎乎的脸:“问问题之前,先思考一下很难吗?”
基地里只有一个人会做饭,呃,“啊,是那个酒红头啊!”
“他的名字好复杂,听起来很厉害。”宋初雪跟人并排走路有个毛病,总是不自觉挤别人,没几句功夫就挤的许初宴不得不将她抱的更紧。
显然,她这样无所察觉的小习惯取悦到他了,他爽了但他不说,只细微的摩梭她的腰线,转而问,“哪里厉害?”
“啊?‘超预言’还不够厉害吗?竖一个招牌,能吸引好多老头老太太过来算命呢。”
“…真是被你的逻辑征服了。”
两人的对话越拉越远,身影也逐渐远去。
身后的高楼建筑,某一个窗口上忽然攀上一只白的惨烈的手。
它在颤抖,不是因为终于斗过躯体沉睡的本能醒来的激动、亢奋,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害怕、不甘心。痛苦的呻吟自他喉间翻滚而出,那股急切催使他终于拖动这个累赘一般的身躯撑起来。
因为太过透支和用力,他的指尖被摩擦出丝丝缕缕血迹。
窗台前,先是黑色的发丝,逐渐是苍白的额头,随后是扭曲着变形的双目。
他能站起来了,尽管这个身体无时不刻都要倒下。
可他看到的是那个熟悉的背影雀鸟一般蹭进弟弟的怀里,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扬起的漂亮小脸漫出一抹比光芒更加灿烂可爱的笑容。
“不行…不可以…”他喃喃着,隐约朝她伸出手。
视野在晃动,时而一片血红,时而被黑暗席卷。
有人在剧烈的尖叫,是谁?是他的心吗?
好似恶魔的狞叫,不停地喧嚣发泄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医生带着夹板来
查房,天哪,有谁能比他还轻松吗?唯一的病人是永远不会苏醒的植物人,根本什么也不需要做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进账。
回复了一把好友的消息,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推门而入。
人呢?
病床怎么空无一人。
医生吓得汗毛倒立,顿时急切了,医院只有一个病人他还照顾不好,那他也别活了。
他连忙走近。
病床的被子有被掀开的痕迹,一侧拖拽到了地板上。
地板砖是透彻干净到有几分冷漠的银白色,也因此有任何痕迹都会无比的显眼。
此刻,地板摇曳着一道惊心的痕迹。
是血,血手印?
不太像是手印。
……
医生试着揣摩模仿,眼眸一滞。
这是用两只手撑着整个身躯往前爬造成的,只有手有力气,即便是这样也要下床,要去干什么?
地板上留下一串指尖被摩擦出血的印子,鲜红暗沉。
顺着往前看,是窗台。
窗户下的白墙上的血迹更多。
站不起来,所以白墙上留有一些被手指扣过攀登过的小坑。
到底是有多大的毅力,这样的墙皮居然也能被扣掉。
医生感到不可置信,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陷入了呆滞。
病床上的男人…苏醒了?
他是想要看窗外,窗外有什么?
忽的,一道锋利的东西抵住医生的侧腰,“别动。”
医生身子僵硬住,头皮瞬间发麻,鸡皮疙瘩从被抵之处迅速蔓延至全身,没有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道声音!
眼球惊悚的抖动,他小心翼翼的移动它、掉转方向看向发声处。
与发声的主人一般,那个男人的脸上无任何表情,但那并非一种冷漠,而是一种空白。
比起他的表情,他眼底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滚动淌出的那条血色的泪痕更加叫人后脊背发冷。
许攸则真的醒了!
像一头从地狱爬出来、复活的魔鬼!
这个男人,远没有他在外人面前展露出来的规训、客观以及平静温和,这只是他的面具!
不,其实也不是面具,毕竟许家人就是那样变。态,他就是个疯子!许家的次子要不是离家出走,恐怕也会被逼成第二个疯子!
“我、我我我没有乱动,许、许先生…您刚刚苏醒,最、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您的身体无法支撑剧烈的情绪,尤其是内置器官,随时会有破裂的可能,您…您是不是哭过了?”
医生不敢乱说话,只能尽力尽到医生的本职,小心翼翼的提醒。
男人视线下移,看了一眼医生胸前的牌子,“熊医生。”
“我、我在。”医生连忙应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我醒了这件事,请暂且不要说出去。”他讲话倒真的没有情绪波动。
“连您的父母也……?”熊医生不理解,男人说了敬语,带了‘请’字,这让他有胆子稍微试探。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46页 / 共112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